那尾鱼赫然是恶食兽,被油纸包裹着,还有些水渍,孟曦略一细想,便知送来时定然其中裹了几块冰,如若不然,这鱼说不定到黄泉城时,已经散发恶臭了。
她再次将眸光落在地域图上,望着河中四周微微出神,良珣也仔细瞧着,良久,他忽然开口道:“少主,不若让属下去瞧瞧?”
他没看那信笺,也不知其中内容,但他向来聪慧,惯会从只言片语中扑捉消息,何况来时,他也从昏阔天口中知晓了些,大致也能猜到此事的严重性。
孟曦与昏阔天蓦然抬头看他,他朝二人笑了笑,依旧不卑不亢,仿佛刚刚说的话不过是在说今日天气般自然,而不是接下了一个随时可能出现意外的烂摊子。
她没有回话,昏阔天也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派平静之中。见她不说话,良珣又再次开口,他道:“属下虽不知河中情况如何,但愿意为少主、为大人分忧。”
现在情况不似以往,若是孟韫灵没有中毒,去河中一事孟曦想自己去的,可现在孟韫灵身中剧毒,情况又不甚明晰,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她就此醒不过来了,她就必须担起黄泉路的担子,留在黄泉城中主持大局才是。
可现在……她心中却开始犹豫起来。
没人比她更清楚河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当初良珣与她一同前往调查过,也不会知道,在河中四周,河底下藏着的另一片天地。
但这事她不能说,一旦说出来,黄泉路定然会乱作一团。
当初她将淼河放干改道后就开始怀疑,淼河实际上不是两个世界的通道,那么通道在哪里?
她思前想后,在书房中盯着地域图看了许久后发现,有一条河自发源起,就流经黄泉路各地,并且其支流甚多,其中就包括淼河以及河中四周散落的河流,便是黄泉城内也是其必经的主流域。
那河勿容质疑便是忘川。
她后来又查了忘川的历史及其源头,皆没发现有什么奇怪之处,但它没有奇怪的地方,却不证明它当真就不是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
仔细想来,为何当初阎奕晟在他那处掉入水中后,和身边的人掉落在不同地方?他的侍卫出现在淼河附近,而他自己则出现在黄泉城内。甚至不止是他出现在黄泉城内,几十年前,常戟也是从黄泉城中的忘川河里捞起来的……
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
孟曦从来不信巧合,只相信人为。可显然阎奕晟的出现的确是巧合,那么,忘川河一事便不是巧合。
淼河的源头是忘川,忘川也流经黄泉城,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忘川这条河的河底,才是这边和阎奕晟那个地方的钥匙通道。
当初她将阎奕晟送入水中,也是走到了郊外,刻意选了一条不起眼的忘川支流。她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理,但总归不想让他孤零零地在异世之中。
而现在,要是她与外人说,忘川的河底藏着另一个有别于黄泉路的世界,坊间众人就算不疯也会人心涣散。
这次再次出现异动,她没把握能顾及两边,想了片刻,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良珣能胜任。一来良珣足够聪明,应变能力格外强,有他在那边,出不了乱子,二来她走不开,黄泉城内现在需要她主持大局,就算她想去,昏阔天也肯定不允。
果不其然,就在她思虑之间,昏阔天眉头微皱,开口劝慰道:“少主,现在这样的局面,嘉翊的确是个好人选。大人现在不知何时能清醒过来,你若是走了,黄泉城中肯定就乱了套啊!”
“老师说得对,还请少主留下主持大局!”良珣点点头,眉间带着几分诚恳,莫名令人信任。
万千思绪在心中过了一遍,孟曦心中早有决断,见此她不再犹豫,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她点了点地域图,朝良珣开口道:“你去后,有两件事需要你做,一是……”
昏阔天看着敛眉和良珣说话的孟曦,心绪十分复杂。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孟韫灵的影子,但再仔细看时,她又比孟韫灵多了几分亲和。
他看着孟曦长大,不管孟曦待人多冷淡,他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层伪装罢了,在他眼前长大的孩子,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自小便善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喜欢自己默默扛着,不喊苦也不喊累。
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冷漠的性子,实际却是担心旁人看出她的软肋来。而这些年,她的确伪装的成功,官场中没有几人看见她是不怕的,与她共事更是小心,倒也给她避免了不少麻烦事。
他想,若是当初那事没有发生,子风也未离开,说不得现在二人婚期已定,他也能给这孩子遮挡些风雨。
可昏阔天忘了,孟曦身为黄泉路少主,自她出生起,就是那个为他人遮挡风雨的人,而不是安然等着旁人给她遮挡风雨。
也正是因着这一点,孟曦这些年才越发沉稳成熟,便是男子也少有匹敌的。
她自始至终都清楚地明白,她肩上所肩负的责任与担当,更加明白这些东西很难与人分担,与其连累他人,倒不如咬牙撑起来,左右不过几十年。
黄泉路的事情,远比许多人想的更加复杂些。
尤其是她在知道忘川河底可能存在另一个世界后,事情的复杂程度再次加剧了许多。
昏阔天与良珣离开时已近寅时,再过一个半时辰就能开始朝会,二人出宫后,各自回了府不说,准备按着商议那般,在早晨演一场好戏。
孟曦实实在在一夜未眠,她先去孟韫灵寝房中坐了片刻,而后又去看了看孟宁,这才知道这丫头担心孟韫灵,一直未睡,直到后来熬不住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心中轻叹,从房内出来后,抬头看向天空,空中没有星辰也不见月色,黑蒙蒙地仿佛一只张嘴血口的猛兽,一个不注意,便会被它吞噬其中。
孟曦在廊下站了许久,回过神来后,按了按发痛的额角,而后朝孟韫灵平时处理庶务的书房走去。
远去的女子脊背挺立绷直,即便身子纤细单薄,可却仿佛没有什么能压倒她一般,每一步皆是稳妥。分明极为坚强的背影,但却也令人心疼。
偌大黄泉,仅凭一人苦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