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烟花太罕见了。
他废了很长时间,去了很多地方,才为她找到了这些烟花。
马镇是一个小镇,商客不多,都是些本地居民,往往太阳刚落,街道上边没什么人了。
但那一天的夜晚,马镇的小街上,人烟鼎沸。
一朵朵紫色烟花腾飞而起,在天空中怦然炸裂,如同百花在天空绽放,也宛如跳舞的奇妙精灵,火树烂漫,美轮美奂。
小镇难得见如此胜景,很多住了一辈子的老人都从未见过。
家家户户打开窗子,孩童们沿街奔跑,欢声笑语,女人们看着烟火祈祷,憧憬洋溢。
轰的一声。
巨大的烟火在天空炸裂,整个夜空都是绚丽的紫色,霍决看着少女,烟花把她脸颊也映成烂漫的紫色。
他们坐在润风茶馆的二楼,这儿是镇中最好的观景台,可以俯瞰山川河流,楼阁市井。这处地方是何老板特意为他寻来,此刻,整个观景台只有他们二人,抬头星空烟花璀璨,低头满城繁花似锦。
少女看着天空。
他顺着少女的目光抬头看去,忽的一闪,巨大的烟花直冲天空,刹那绽放出巨大的紫色莲花。
可在他抬头看向天空的那刹那,她却哭了。苏诺只觉心脏揪的一疼,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无人察觉。
她低头道:“我…想…走走…”
“好,我牵着你。”
霍决拉起少女的手,温柔的放在掌心,如同珍宝,牵着她起身下楼。躲在帘幕后面的何老板和小春都看在眼里,不禁叹息——
“见过对娘子好的,就没见过对娘子这么好的。”
小春还在对之前和霍决的口舌之争心有不快,哼了声道:“我看他娘子都不咋爱理他,谁知道是不是真娘子哦,别是抢来的吧。”
“你这孩子..?”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德行,如此斤斤计较,何老板摇了摇头,“话不能乱说,可别被人家听到。”
人潮汹涌。
忽然,一群摇着风车的小童欢笑跑过。孩子们拥挤起来不管不顾,如同海浪拍打,一波接着一波,一个不留神,手掌一松,少女淹没在人潮之中。
霍决瞬间慌了。
“小桃!”
“小桃!”
他推开人群,大声疾呼,呼喊声很快引起了何老板和小春的注意,何老板闻声赶来:“怎么了?!”
“我娘子不见了!”
原来他娘子叫小桃,相处了这么久,这才知道。何老板一愣,接着左右奔走,帮忙喊了起来:“小桃姑娘!小桃姑娘!”
苏诺是故意逃走的,徐述白一定会来,她本能的不想看到他们两人发生正面冲突。
但是,被控制的少女四肢僵硬,行动笨拙,逃跑得很艰难,很快,便被发现。
小春指着远处的浅蓝色身影,讥笑了声:“你娘子不是在那吗?”
六神无主的霍决顿时神志清明,“都给我滚开!”他疯了一般挤开人群,冲了过去。
少年的怒斥像一道惊雷,人们的注意力霎时从星空烟火回到了眼前街道上,纷纷蹙眉让出一条道来,心想这莫不是一个疯子吧。
忽然之间,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在漫天紫色烟火中挡住了霍决的去路。嘭的一声,烟火炸裂在霍决瞳孔之中,剧烈收缩成刀锋般的光点。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如同困兽。
这人挡住干嘛,莫不是想抢人妻子吧。看面前这白衣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材,衣着也华丽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居然也干着下三滥的事情。
何老板追了过来,疑惑的朗声质问:“你那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抢人娘子?!”
徐述白拉着苏诺,冷冷的看了一眼霍决:“…娘子?”
勾月骤然闪现在手,霍决红着眼:“放开她。”两个字说得不重,却让人赫然胆寒,周遭的人纷纷退开数米距离。
烟火依旧在绽放,但所有人没有了看夜空的心情。
徐述白面色从容:“我今日,要带走她。”
我不带人来杀你,已经是恩赐了。
小春看着徐述白,皱着眉头,他总觉得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直到恍然想起入山之前在人群中偷偷瞥过的那一眼,瞬间心胆俱震,颤抖着嗓音道:“徐…徐…”
何老板莫名其妙:“什么徐..?”
小春整个腿都是软的:“徐…徐…徐…徐二公子啊!”
何老板的放射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哪个徐二公子啊,镇子上没有姓徐的大户人家吧?”
“是…是碧霄尊!”
什么碧霄尊?
碧霄尊不是在天一宗吗?!
奇奇怪怪,莫名其妙...
“就是碧霄尊!天一宗徐述白,徐二公子!”
小春一声疾呼,人群霎时间惊诧一片,有人绞尽脑汁回忆对照家里挂的画像想了想,等反应过来之后,头脑一蒙,双腿一软,噗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仙门首尊的画像,几乎家家陈放,祈求保佑平安,如今见到真人,霎时,百姓沿街跪倒,叩拜声连成一片。
何老板脸色煞白,对自己刚才口不择言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碧霄尊…
就是那个碧霄尊…
现在的仙门尊主!
自己刚才居然说他抢人老婆?!何老板猛然扇了自己两巴掌,骤然清醒过来,碧霄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眼前这叫阿灿的少年,到底是谁?!
他匍匐跪倒在地,偷偷抬头瞥了一样,眼前的少年,发丝翻涌,眼眶通红,手中的弯刀寒光毕现,月光下,周身好像有丝丝缕缕的黑烟萦绕。
他心中一紧。
糟了….口不择言的可能不止一次…
什么青面獠牙,奇丑无比的魔头…这下可能九条命都不够用了…
颜香阁的老张,简直害苦我了…
若还有命回去,定然找你算帐…
想着想着,何老板吓得浑身哆嗦,小春更是一想到之前和霍决抬杠,甚至吓湿了裤子。
但霍决的目光只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手中的弯刀越握越紧,下一秒,如箭矢一般飞冲过来,徐述白拔剑去挡。
铿~!
兵刃交接,发出耀眼的寒光。
只一招,霍决已经被重重的击飞在地,胸口一热,吐出一大口鲜血。
现在的徐述白,已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仙门尊主,在净华之地吸收天地灵气,修为大涨,放眼整个修真界,无几人可以匹敌。
浅浅的黑气萦绕,霍决大口喘息,努力控制神志清明。
他不能再失控了...
那样,小桃就真的绝不会原谅他了…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带走啊…绝不能…
他抹了一把唇边殷红的鲜血,踉跄着站了起来,重新握起了弯刀。徐述白微微皱了皱眉,清浊剑发出浅浅的蓝光,又是一击重剑。
徐述白已经可以做到剑气伤人于无形。
他努力压制着几要沸腾的魔气,难以抵挡无边剑气,殷红的鲜血如雨雾喷洒,他被重重的击倒在地。
徐述白手握长剑,一步步朝着他走去,正在他要迎面击出,一击杀之之时。
身后的少女拉住了他的衣袖。
苏诺满眼泪水,摇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乞求,她努力的张了张嘴:“不…不要…”
徐述白眸色暗了暗,然后把少女揽入怀中,打横抱起,朝着天空飞去。月光皎洁,巨大的圆月之下,两个小小的身影,如雀鸟飞过。
“不…”
“不…!”
霍决满眼血红,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但伤的太重,没追多远,在一个无人的林间,他彻底支撑不住,从天空跌落下来,昏死过去。
御剑凌空而行,只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竹林水谢。
“…他居然给你种了傀儡丝。”
徐述白抬指在苏诺额头轻点,一根白烟似的线条从额心抽离,慢慢脱体而出,苏诺捂着心口大口喘息,神识重新清明的那刹那,一滴滚烫的泪水便滑落下来。
对不起…
无奈之下的一个词语,说得含糊不清,他就真的为她寻来了满城的紫色烟花。他那么执着,那么欢喜,那么期待,自己却利用了他。
小桃身体底子不好,她旧疾在身,又被关得太久,气虚体弱,都是这些日子他费心调养,才恢复一些,连后背的伤都缓解了不少。
都说魔没有真情,但要我如何去相信你对我是假意。
可随着烟火消弭的下一秒,阿佑死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苏诺只感觉在一团荆棘如乱麻盘结在心底,搅得生疼,让她脑海一片混沌,分不清真情假意,分不清真实虚妄。
头痛欲裂。
头脑一片眩晕,就要跌坐下去,徐述白赶紧扶住了她:“阿诺,….你还好吗?”
苏诺努力站定身子,挣开他的搀扶:“我….没事。”
她抬眼看去,这间竹林水榭,她之前来过一次,和他重新相认就是在这里。
小筑傍水而建,有个小院子,周边陈设和之前一模一样,还没进去就闻到了熟悉的木质熏香,耳畔是小溪潺潺的流水声,让人沁润心脾。紧接着,两个婢女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还没等苏诺发问,徐述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朝霜晚云,带小姐梳洗休息。”
白衣男子款款而立,声音温柔却带着威严,现在身为尊主的他,在气质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柔和之中透出几分孤高,正好似着林间的墨竹,雨后生长,直到参天而立,透出沧桑。
两位少女年纪不大,面容姣好,盘着数股长长的发辫,容貌装扮都有七八分相似,但服饰却不同。一位少女身穿茶白色衣裳,看起来庄重些,另一位少女身穿莲红色衣裳,显得跳脱些。
两人落落大方,彬彬有礼,脚底落步无风,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不是普通的婢女。
异口同声颔首道:“是,公子。”
苏诺疑惑:“…她们?”
上次来这里,也没见过这两人。而且,她们到底是谁?是否值得信任?会不会透露秘密出去,引来麻烦?
徐述白明白苏诺的担忧,垂眸看着她:“都是可信之人。”
苏诺顿了顿,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我…我想见我爹。”
“好,我去准备。今日已晚,明日带你去。”
轻欢宗并不是天一宗,他行事没那么方便,但他并没有多少犹豫,看着她,温柔颔首,然后体贴道:“我晚些再过来。”
夜已深,但为不打扰她沐浴,徐述白还是离开了。
水榭深处有一个汤池,汤池旁边是一座假山,正好遮挡住了入口,婢女准备好了沐浴用品,羊毛软刷,胰子膏等等,一应俱全,旁边的挂着一件金丝玉帛的衣裳,贵气飘逸。
汤池温度正好,水汽缭绕,花瓣满池,清香扑鼻。
好久没有被人服侍过了,苏诺有些不习惯,于是让朝霜晚云去外面候着。
也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洗过澡了,自从做了祝小桃,因为身份的缘故,也没办法讲究太多,能简单清水梳洗已经不错了,更何况花瓣汤池沐浴。
白气蒙蒙,花香四溢。
此刻,少女泡在水池里,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这些日子的碎片。
一下子想到弟弟,一下子想到那少年,最后…想到父亲。
父亲究竟怎么了…
到底是谁害了他…
他一生为人和善,从未与人结怨。那人定然是要引我过来,才谋害的父亲。
我现在已经出来了…
思绪正纷飞,小谢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少女猛然睁眼,从汤池一跃而出,眨眼睛已经裹上衣服,然后迅速穿戴整齐。
她不敢贸然出去,躲在门帘后面听着大厅里的动静。
来人是宋秋无,他带着一群人,可能有三十几个或者更多,团团围住了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