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在柴房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
起初的时候,还会有些人来,有的是同情,更多的是斥骂,慢慢的,附近熟悉的人越来越少,陌生的人越来越多,这小小的屋子,也越来越安静。
轻欢宗调查了一个多月,调查霍决的出身,调查他的一切,还调查她的一切。
苏诺也不知道他们查出了些什么。
但最后的结果是,要在除魔大会的时候,当众处死她——这个妖女,魔头的同盟。
消息公布的时候,苏诺心情并没有多少波动。
只是看着远方的树枝发愣。
只觉得疲倦,辛苦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弟弟死了,父母被蒙蔽,自己在乎的什么都没护住。
在想起霍决,脑海中出现少年明媚的笑脸的时候,她心也会很疼。
带着谎言的笑,真的如同罂粟。
虽然疲倦,但她并不想认输,她不是一个轻言认输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认输,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她都要继续努力。
除魔大会十天前的一个夜里,一年轻女子带着食盒进来,是夏寒,这些日子,她和几个师姐一起负责给自己送饭。
这次,她带来的食盒里只有一把短刀,哐当一声,身上的锁链散落在地。
夏寒面色凝重:“你走吧,乘着现在没人,赶紧走。”
苏诺看着她:“为..什么….?”
夏寒避开了她的目光:“若你不想十日后被处以绞刑,那就走!”
苏诺又问她:“你为什么放我走….?”
这些天,夏寒也骂她诋毁她,不对,不只是这些天,可以说自从在祝小桃身体复活之后,夏寒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苏诺问她,可对方只是沉默,忽然,她道:“你相信我不是祝小桃对吗?”
总有一个人会信她的吧....是她吗…
夏寒侧过身去,眼睫翕动:“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以后后悔…”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可能是在苏佑死后,不小心看见了她在灵堂上哭得撕心裂肺,但回到房间关上门,马上开始细心的给眼睛消肿。
伤心的模样荡然无存。
这太怪异了….
但更为奇怪的是,宗主和夫人的态度,夫人倒罢了,一向不喜欢这祝小桃,没来杀她已经是最大的包容,但宗主也太过奇怪,居然要对她处以绞刑。
记忆里,宗主从未这样残忍的对待过弟子。虽然她的确犯了大错,但她也不是那个罪魁祸首啊,罪魁祸首是那个逃走了的魔头。
想来,定然是有人在他面前怂恿。
夏寒其实也没有任何证据,但她的心就是动摇了,动摇得一发不可收拾。但她也不敢在风口浪尖上提出来,若是站出来,说不定还会被暴怒的同门当作魔族同党。
她既不敢站出来,也没办法昧着良心看着柴房里的少女如此残忍的死去,纠结犹豫了若干天之后,才决定偷偷的放走她。
瞬息间,夏寒脸色复杂变化,都被苏诺看在眼里,她没有抓着她问。
静默许久之后,苏诺缓缓道:“我不走….”
夏寒很惊异:“为什么?!你会死的!”
苏诺越过窗外的树枝,看向遥远的月光:“我要找到真凶…..杀死苏佑的真凶。”
夏寒觉得难以理解,想都没想道:“杀死苏佑的真凶还有谁?!不就是霍决吗!”
可苏诺却摇摇头,她的声音很轻,是她之前一贯的如月光如流水般的淡然模样。
夏寒这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祝小桃一直透露着苏诺的气质和细节,只是这些细节之前被他们完全忽视了。
主观臆断,真的能掩盖真相。
苏诺缓缓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我觉得这一切是个圈套。霍决若是要伤害阿佑,为什么要当众去杀他,他若真的要杀他,何止千百种机会和方法,他为什么要选择让自己最被动的一种。”
夏寒沉默了,没想到在如此处境 ,她头脑还能如此清晰,她看着苏诺,神色复杂,可能带着钦佩,也带着懊悔。
幸好,她还有机会挽回。
“师姐,在这发生之前,我遇到过了一个人,他要杀我,是个男子。他最初引导我他就是霍决,但他能控制魔气,他一定不是霍决,我想他才是那个幕后真凶。”苏诺不紧不慢的说,她对夏寒毫不设防,全盘托出的说:“既然…..他要我死,我就死给他看。”
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自己真的死了,那个想杀了自己的人才会露出马脚。
我才能知道他要我死,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要在轻欢宗得到什么…或者是说..他在假苏诺身上想要得到什么…
我真的死了,他才会松懈,我才能锁定他。
夏寒难掩震惊:“所以,你早就打算好了,要留下来?”
苏诺颔首。
“但你人都死了,怎么找?”
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关系,露出的笑容也很苍白,苏诺道:“那绞刑架….我自有办法。不过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
我有玉笙,有金丹,这里还是在轻欢宗,我熟悉所有的兽。我不愿,没人能真的杀的了我。
夏寒心中一酸,抿唇道:“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骗你吗?”
若夏寒故意试探,她怎么办?
苏诺沉默了,半晌之后,她抬眸看着她,展颜一笑:“我相信你,这些日子….只有你给我送的饭,不是馊的。”
夏寒终于直视上了她的眼眸,也可以说终于敢直视上了她的眼眸。苏佑死后的这个月,内心因为柴房里的少女而动摇,日日夜不能寐,如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看着她,猛的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缄默片刻之后,夏寒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苏诺一愣:“喜欢谁?”
夏寒抬眸看她。自己是她最要好的姐妹,苏诺性子淡,从小到大,好像根本不会对男人上心,但她却在如此悲痛之下,还没被仇恨蒙蔽双眼,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
那少年在她心中,定然是特别的。
她顿了顿,重心长的道:“但师妹,你不要忘了….他是魔。就算还有别的凶手,他也一定是凶手。”
苏诺低头不语:“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可能还不了解魔。”夏寒看着她,不知道三个字她说得很重,如同珠石砸向地板,砸得苏努一怔。她深呼一口气,缓缓道:“你知道魔为什么可怕吗?为什么修真界人人对魔得而诛之吗?”
苏诺把呼吸放得很轻,没有答她。
人人都说他们残忍,暴戾,狡诈…
但总有例外的吧…
夏寒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个性会有例外,但天性不会。”
她停了停,吐了口气,看着苏诺缓慢道:“人有三魂七魄,而魔只有三魂六魄,缺少了一魄让魔的天性是…..他们无法感知情绪,没有任何的共情心,同情心。没有任何的感情,无论是父子之情,还是男女之情。”
“可以说是,残忍是他们骨髓中带着的,不可变更的东西。”
苏诺身子微微发抖,夏寒的声音好似尖锐的刀子割在她身上,可夏寒依旧在说:“在那千里关山之外,魔族的都城不奈城里,杀妻杀子杀父都再正常不过了…”
“所有的喜怒哀乐悲欢,所有的情绪,都是他们带着目的伪装。”
“他们就是怪物。”
虽然苏诺的颤抖惊惧和挣扎夏寒都看在眼里,她在逼她,但她狠心必须要逼她。
不管苏诺有没有动心,她都要把这份情感扼杀在摇篮里,过去伤害过她一次,真的不忍心看着她再次受伤。
如同钝刀寸寸刺入胸口,苏诺胸口上下起伏,许久之后,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带着绝望:“我不喜欢他。我….恨他。”
夏寒看着她决绝的承诺,似松了口气,苏诺看着她:“师姐,我想请你帮我件事情。”
三日后,一个午夜。
夏寒一身夜行衣披星而来,接应到苏诺之后,两人锁上柴房大门,悄无声息的越墙而去。
苏诺跟在夏寒身后,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猎猎夜风吹鼓起她的衣袍,显得身材更加瘦小单薄,但她于屋顶之上一跳一跃,步伐轻便精准,连气息也不曾紊乱。
“看守弟子被我灌醉了,换班之前有两个时辰,我们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回来。”屋顶上,两人一边轻身前行,夏寒一边小声嘱托。
藏书阁分八层,而云杳阁则在最顶层,那里的书卷生癖骗门,几乎从未有人踏足。
很快,两人便到了藏书阁。
门外面的两个弟子已经睡着了,藏书阁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他们看守也没多上心,夏寒只需要带着酒来慰问一下,这两个人就十分开心的收下了。
此刻抱着酒坛,睡得正香,脚旁散落满地碎花生。
两人进入藏书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分门别类,摆满了书籍。关好门,夏寒稍微一滞,疑惑问:“师妹,你为何一定要去那云杳阁查探?”
苏诺凝眉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考,他为什么要杀我,魔族的人怎会对我一个普通女弟子有兴趣。那定然是如果我回到苏诺的位置,会对他不利。直到我想到了云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