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姬穿着一身浅红色的衣衫,隐去了之前的灿红的明艳,但依旧婀娜曼妙,她坐在案台上,压着柜子,喊住他。
此时跑,已经来不及了。
霍决肌肉微微紧绷,但回头的时候瞬间变成他一贯的懒散闲适模样:“大姐,什么事?”
风情万种又心狠手辣的魔域阎主柳姬被唤了大姐,也不生气,她一跃从案台上跳下来,坐在木椅子上,葱葱玉指轻轻敲着桌子:“小哥,天还没暗呢,怎么就关门了….”
霍决笑了笑:“赚够了钱,自然就打烊了。”
柳姬起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婀娜的扭着身子扫视了一圈:“银子怎会嫌多。小哥,来碗…肉馄饨吧。”
霍决不动声色:“不好意思大姐,真打烊了。”
柳姬手心捻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面上:“就一碗。”
霍决心中冷嗤了声:“不够,得三锭。”柳姬正准备继续拿钱,可那少年抬眉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金子。”
她动作一顿,美目如深渊,凝视着对面少年。
此时,其它四人已经摆脱了那群大妈的纠缠,围了过来。
这趟暗访可真是憋屈,带着目的来,不能乱杀人,不能打草惊蛇。十三年前就没找到,眼下鬼槐圣树新芽一直在掉,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再也不能冲动。
他们不想再等一个十三年。
按过去来说,这些纠缠的大妈,甚至这条街道的人,他们定然动动手指就都宰了,但若魔主真的在这里,闻风跑了,后果他们担待不起。
于是只能伪装成商队暗访。
鬼槐圣树的新芽,挑了些最脆嫩的几根,摘了带在身上,他们首先到的是拾翠汀洲,在那里,新芽分外清亮,想来没错,那在逐鹿大会上伤了数百仙门弟子的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难怪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原来魔主居然藏在仙门之中。
这简直太好笑了。
不做魔族之主,反而去仙门做个小小弟子。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藏起来,不知道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但总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们总算知道了要找到人是谁。
可寻着踪迹到这里,气息越来越浅,如今带出来的新叶都枯萎了,就算是对方站在自己面前,也分辨不出来了。
从拾翠汀洲一路过来,每到一处地方就打听生人,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过来。到了这个镇子也一样。
很快,就打听到了这馄饨西施的名号。
特意赶来会会。
见柳姬吃了好一通闭门羹,拓跋放挑了挑断眉,用魔族暗语道:“宰了他。”
魔族暗语不需要开口,用腹部传音,也只有魔族的人才能听见。
公冶江舟摇着山水扇,微微一笑:“万一他是少主,你不要命了。”
拓跋放冷哼道:“哼,少主会卖馄饨吗?!”
公冶江舟道:“为什么不会。”
也是,这个少主古怪得很,都能干出去修仙的奇葩事情,那去卖馄饨倒也不奇怪了。
拓跋放哼了声,不再说话。
霍决其实都听到了,但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淡然道:“这些大哥大姐,给不起钱,我就走了,家中还有事。”
柳姬一忍再忍,咽了一口气,幽幽道:“小哥,三锭金子太贵了,足够…”空气如同紧绷着的弦,杀机微微显露:“买你的命了。”
其它人也乐得柳姬打冲锋,这试探总要有个人破局,反正若他真是魔主,得罪他的也是柳姬一人,和其它人可无关。
怎么办…
这些人着实难缠…看来是奔着自己来的…
正僵持,忽的想起一身呼唤:“阿灿啊!怎么还没回家?”
往日里,霍决很早便回去了,但今日,天都要暗了,他还迟迟没回来,看着锅里炖的牛肉都快炖坏了,刘叔心中焦急,于是寻来。
他过去连买点猪肉都舍不得,现在好像是多了个亲人,心中欢喜,真当亲孩子宠着照顾着。
这孩子不到二十岁,但一身的伤,也不喊疼,这让刘叔很是心疼,虽然他人老实,不会说话,不懂表达,但都融在行动里,每日好吃好喝准备着。
今日,特意炖了一天牛肉,软嫩爽口,就得卡着时辰吃,过了火候,味道就不对了。
可半天他都没回来,于是只能出来寻找,却见着霍决和一群外地商客模样的人在摊里周旋。
柳姬挑眉:“这谁?”
霍决道:“我爹啊!”
她心中狐疑:“你爹?”
霍决一笑:“不然,你爹啊?”
“你?!!”
怒上眉梢,柳姬腰间黯魂缎蠢蠢欲动,好似下一秒就要飞出,勒死面前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时孤按住了她,腹语道:“冷静。”
“不要打草惊蛇,….你还想再等十三年吗。”
柳姬面色铁青,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许久才平和了气息。
霍决心中暗嗤了声,道:“我离家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亲爹,怎的,还有人上赶着来认爹?”
说完,在众人进一步反应之前,便搭着刘有福肩膀,跟着他离开。
表面懒散闲适,背过身,他悄然松了口气。
实在是担心锅里的牛肉,刘有福一直在催促,两人走得很快,一高一低的背影很快融在淡橘色的夕阳下,消失不见。
一群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
拓跋放暗语道:“跟上去看看?”
盖乌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潦乱的锐牙:“你傻吗?有爹了还会是少主吗。”
拓跋放:“哦…”
时孤背手而立,许久后,沙哑着声音道:“那宰了吧。”
柳姬漂亮的眼眸中露出淡淡的凶光,唇角上扬:“我来。”
时孤道:“小心些,别露出痕迹。”
“爹,这个绳结,保平安的,这些天一定要待在身上。”
刘有福住的地方是个破旧的平房,没几样像样的家具,唯有最中间的桌子看起来正常一些,但桌腿颜色深浅不一,显然被修补多次,留下浓厚岁月痕迹。
这平房虽然很旧但却很整洁,也很温馨。
油灯燃着,暖光溢满屋子。橙黄的灯火中,炖牛肉的香味扑鼻而来,刘有福照例给他添上一整碗的白米饭,压得实实的,热气腾腾。
霍决没去端白米饭,而是拿出一个金色的绳结,递了过去:“一定要贴身带着。”
这绳结是捕魔网,若遇到危险,能救他一命。
刘有福一愣,质朴的中年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霍决说得认真,自己便接了过来。其实就算他不交代,只要是他给的,自己定然会放好。
他来了些日子,不知道是谁先传起,慢慢的街坊邻居们都说他是自己失散多年回来的儿子,这孩子也没否认,还真把自己当爹了。
但刘有福心底明白,他不可能是自己孩子。小石头走的时候也有三岁了,塌鼻子小眼睛的,哪和这少年有半分相似。
刘有福轻缓的珍惜的收好绳结,紧贴着里衣放好,局促道:“阿灿,怎么了?”
霍决咧嘴一笑:“没怎么,就是我特意庙里求的。”说完,他吃了一大块牛肉,吧啦了好几口饭,刘有福看着他吃得香,心中也十分满足。
但霍决其实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的。
魔族的人出现了,他们大概是在找自己。虽然他并不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这群人要找自己,但这些魔域来的家伙,心思狠毒,没一个好惹的。
他不能再让刘叔被连累。
还有,他们叫自己少主,这是什么意思。得去查探清楚,查探清楚这群人到底要干什么,然后是走是留,再做打算。
小镇的中心有一家客栈,是来来往往商贩们落脚的地方,但镇子很小,也没什么大产业,商贩们不多,只有大集会的时候客栈才会热闹些。
但这日,五个古怪的客人却包下了整个客栈。
他们出手阔绰,事情也少,老板拿着银子,十分开心。
夜已深,客栈寂静无声。
二楼的房间燃着烛火,映出隐隐约约的人影。
一个少年如羽毛飘过,几个垫脚,无声无息的落在那窗影之外,屏吸听着里面的谈话。
“怎么这么慢,不过是让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而已。”拓跋放坐在烛火下面,等了半天柳姬还没回来,失了耐心:“哼,没来人间久了,杀人都生疏了。”
盖乌咧嘴露出森森尖锐獠牙:“难不成图人颜色,又想带回去了。”
时孤佝偻着身子,微微扬了扬头:“好了,不管她了。我们谈我们的。”
公冶江舟抿了一口茶:“时老,请讲。”
时孤声音沙哑,刻意放缓之后更显的诡异:“今日探子送来几个消息,其一,天一宗宗主晟天尊徐万里忽然闭关避世,事情都是二公子徐述白在打理。”
拓跋放怒斥了声:“闭关避世?嗬,那老东西会在这个要紧关头闭关?”
盖乌摸了一把山羊胡须道:“不管什么原因,这总归是件好事。现在多事之秋,那家伙可麻烦得很。”
但很快,时孤破了一盆冷水:“但第二个消息,是个坏消息,七日之后轻欢宗要号令百家仙门开除魔大会…誓杀少主。”
他话还没说完,拓跋放拍案而起:“轻欢宗?!他们也配?!”
时孤沙哑道:“你要知道,现在天一宗徐述白说了算,徐述白和轻欢宗可关系匪浅,现在的轻欢宗便是有了天一宗撑腰。而且少主在那逐鹿大会上杀的宗门弟子也不少,这一号令,仙门集结,麻烦不小。”
公冶江舟颔首,叹了口气:“是啊,他们还不知道少主是魔主,若是知道了,那更麻烦了。而且,少主隐匿气息,想来是还没使用魔神之力,若那被发现了那十分危险。”
霍决心中一惊,但惊诧转瞬即逝,神色随即暗了下去:哼,魔主…魔神之力….
难怪这么多年…修仙那么难…
恨意,怒火,不甘心,和悲伤,复杂的情绪慢慢瘀积在胸口,他眸中好似结了一层寒冰,连呼吸都吐着冰碴子。
盖乌瞥了公冶江舟一眼:“你急什么?”
公冶江舟摇着山水扇,嘴角微扬:“你什么意思?”
气氛古怪之时,时孤打断了他们:“好了….”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大家,声音带着洞穿一切的诡谲沙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从今日起,我们行程要更加隐蔽,最好一个人也不要杀,千万不要被仙门的人发现我们。”
他们都是阎主,各占一方,彼此拉锯,谁也不服谁,这次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合作,也是万不得已才合作,其它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他们默认同意。
半晌之后,灯火摇晃中,时孤缓缓转过身子:“还有,除魔大会上,轻欢宗要杀了一个女子。说是魔主的同伴。你们认识吗?难不成要威胁魔主?”
拓跋放嗤笑道:“魔,能被威胁吗。笑话。”
是啊,魔没有共情心,没有情感,是不可能会被威胁的。
魔就算表现情感也都是伪装。实际上,就算当着面杀他们父母亲人,他们也不会动一下眼皮。
仙门的人当然也知道这点,他们杀她不是要给谁看,也不是逼迫威胁,单纯的调查确认之后,要泄愤。
盖乌抿嘴问:“叫什么?也是魔族吗?”
窗外的霍决浑身发抖,呼吸都变得颤动,他害怕听到那三个字,但时孤已经说了:“好像叫什么祝小桃…”
一阵风吹过,少年疏的飞远,消失于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