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全黑,月已高上枝头。
霍决独自坐在屋子里,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玩烛火,其实房间里并不暗,只是他想玩了才点了灯。
然后窗棂上投下一个影子,影子由远即近,由浅入深。
少年的耳廓动了动,身子却没动,依旧趴在那里。
紧接着,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
也不是推,比推更大力点,也不是砸,比砸要轻点,正像那人气势,即汹涌又带着几分柔和。是一幅想来打架,又不怎么想打架的架势。
那人推开了门,大步走进来,径直坐下,拎着茶壶,给自己斟了盏茶。
霍决萎靡半趴的身子霎时立了起来,弯眼笑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齐无恙也不说什么,也不看他,低头抿了口茶水:“把门关好。”
霍决闻声起身过去关门,正要回来,却听齐无恙接着说:“也锁上。”
这时候,霍决并没有立刻听他的话,而是狐疑的走了两步:“干嘛?”
齐无恙又喝了口茶,背对着他,喝得很慢:“师父有惊喜给你。”
“法宝?”霍决有些疑惑,还是锁上了门,大步走了回来,坐在齐无恙身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师父是看着我要出远门了,怕我吃亏是不?师父放心,我这次定然争气,让咱轻欢宗行云门在百家宗门面前一鸣惊人!”
齐无恙也不说什么,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到袖袍里探了探,拿出一个通体晶莹的玉色小扁尺,然后就在霍决短短一秒钟之间从欣喜到期待,再到惊吓的目光中,那扁尺啪的由小变大。
赫然就变成一柄大戒尺!
还没等齐无恙拿稳戒尺,霍决已经闪站在三丈之外了。
他看着齐无恙,声音变得柔缓:“嘿嘿,师父…您这是干嘛?我又哪儿得罪你了。”
但显然,这劝慰十分的徒劳,齐无恙操着戒尺就冲了过来,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暗算阿诺!我让你暗算阿诺!混账东西!成天没事找事!!兔崽子!!王八蛋!!”
他知道霍决被晟天尊所伤还未好彻底,因此也没有用半分灵力,所有的攻击都是戒尺本身的力度,虽然伤不到内里,也能让那小子疼上一疼,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我没有!师父你误会了!”
“疼啊!!!”
“救命!误会啊师父!”
“疼死我了!”
霍决一遍嚷嚷一遍躲,可奈何屋子被锁了也出不去,只能灵巧的以大木桌子为阻挡,躲在后头,笑着卖乖:“师父!您年纪大了,别跑,伤身。”
齐无恙啐了一口,骂道:“小兔崽子!狗东西!要伤也先把你伤了!”
然后齐无恙分外矫健,如兔子般猛的起身朝着他冲去,于是乎,两人便以大木桌子为圆心,开始了你追我跑的躲猫猫游戏,时不时的传来几声嘭嘭的响声,混杂着霍决的痛嚎。
一炷香之后,齐无恙丢了戒尺,瘫坐在地上累得大喘粗气。
只感觉头脑发晕,心想怕别他说对了,还真是年纪大了,若不用灵力真的奈何不了这小兔崽子。
他喘了好一会儿,等到气息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问道:“说吧,为什么要害苏诺?”
那戒尺真不愧是跟了师父十多年的灵器啊,就算没用灵力也够力气,胳膊肘背上挨了好几棍子,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霍决在一旁扶着桌子,远远的避着:“不是我…我没害她。”
齐无恙充耳不闻,自顾自的继续问:“你和她没什么交集,她是怎么得罪你了?”
见齐无恙没有再拿出戒尺的意思,霍决顿了顿,缓步挪了过来,也坐在地上,揉着胳膊道:“真不是我,您别屈打成招。”
齐无恙继续充耳不闻,忽视掉霍决的解释,加重了语调变得沉缓:“你知不知道若是曼菱夫人知道了会怎样?你是嫌这戒尺不够,也想尝一尝那次尺素的威力?”
霍决低头去揉另一只挨了打的胳膊,不假思索:“那她知道了没?”
下一秒,他骤然清醒过来,抬头便看到齐无恙直直看着自己的眼,带着愠怒。
两人对视,气氛哑然。
霍决尴尬的笑了笑。
“果然是你!!”
嘭的一声,戒尺赫然在手,齐无恙二话不说就冲了过来。
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猫鼠游戏。
半个时辰之后,霍决气喘吁吁的扶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您..您不…累吗?歇…一会儿….”
桌子对面的齐无恙,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跑了半个时辰,汗流浃背,累得戒尺都拿不稳了,颤颤巍巍的道:“你…你兔崽子到底为什么…害阿诺….你不知道那坑有多深…那伤口入骨啊…她白岩山庄都没法去了….”
“是她先的…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
齐无恙气得砰的一声丢了戒尺。
霍决在后山挖那些大坑,他是知道的,霍决自己折腾做那些法宝,需要些兽皮,兽角,于是费尽心思折腾这些东西,自己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孩子修行不易,也是上进。
但那里那么偏僻,野兽出没的地方,苏诺怎会平白无故去那里?还精准的掉在那深坑之中?除了他霍决故意引诱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霍决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知道,这孩子虽总是笑,但其实什么都深藏在心,不去表露,他心中是苦的。
他想修仙,他想修道,比任何人都想。
自己门下来来往往的弟子那么多,但他真心怜爱的也就这个孩子。
这孩子年纪小,但却老练。
这孩子秘密多,心思也多,身上总是很多让人感觉矛盾的地方,他总是撒谎,坏毛病也多,但齐无恙却执着的相信他不是恶人。
从见六年前第一次见到他,便坚定的相信,霍决是个好孩子。
在宗门里这么多年,他也很是低调,总独来独往。别人不惹他,他也不主动惹别人什么事情。
这次,他暗害苏诺,定然是苏诺先惹了他的麻烦。
他不说,也撬不开他的嘴。齐无恙喘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拿了阿诺什么把柄….为何….为何她没把你供出来?”
霍决脱口而出:“她喜欢我呗。”
齐无恙白了他一眼:“你不瞅瞅你什么德行,还喜欢你?”
“谁?!”
齐无恙大吼一声,抬手一挥,风乍起,锁上的大门被豁然打开。
门外,站着个少女。
少女本能的一个激灵,如惊枝之鸟,愣愣的看着屋子中的两人。
“小桃啊…”
齐无恙有些尴尬自己吼得太早,吓坏了门下弟子,可念头一转,又心想她到底来了多久?
听到了多少?
她会不会把霍决暗害苏诺的事情说出去?
于是试探着道:“小桃,你…来多久了?”
“我…才来。”苏诺哑着声音道,然后目光投向霍决:“…..师父,我…找他有些事情。”
齐无恙看向霍决,他脸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镇定下来,对自己笑了笑,颔首道:“师父,你先回去.....没事的。”
天终于彻底黑了,如浓墨在天际晕染,烛火也变得分外明亮。
摇曳的烛火在两人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霍决倒了两杯茶水,用的是他自己雕的楠木盏,之前那大小姐带来的琉璃茶具被他转头就丢了。
他并没有问她来做什么,反正她来便很好。
把茶递了过去,少女道了谢,霍决端着茶盏抿着茶,茶盏半掩着唇,挡着他微微的局促,他道:“她不喜欢我的,我…我也不喜欢她。”
若是齐无恙在这里,定然是要发疯了。霍决关心她到底听到了多少,关心的不是她有没有听到他暗害小姐的事情,关心的是这句话有没有被听到??
这简直…不可理喻。
苏诺微微一怔:这重要吗?
而且他不说也知道,程安安那个性谁都不会喜欢,她爱的永远只有她自己。
霍决见她毫不意外的模样,心中有点暗恼,也不知道恼什么。但注意力终于回到了重点之上,他问:“那小桃,你来多久了?”
苏诺短暂的停了停,直接道:“大概师父进来之后没多久。”
“所以你全部听到了?”
苏诺喝茶颔首:“嗯。”
霍决又开始有了些莫名其妙的慌,好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可他明明自觉毫不在乎这些的。
大概是一种被当面揭了老底的尴尬:师父打人也真不给自己留面子,早知道小桃在外面就不嚎了,一声都不嚷嚷。
虽然他的注意力还是没有放在重点上面,但苏诺终于是提醒他了,她放下茶水:“你为什么要害她?”
霍决怵在唇边的茶水凉了都没放下,似满不在乎的道:“看不惯她呗,没事惹我。”
苏诺毫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自己为什么要和师父一样犯蠢,在这家伙身上能问出个什么。
他害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她不再说话,安静的喝茶。霍决却开口了:“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看不惯她?为什么不问她为何没在夫人面前供出我?”
我都准备好了解释,你却不问。
我可不想你再误会我。
虽然…好像….也没怎么真误会过…
苏诺斟了杯茶:“那你会说吗?”
霍决立刻接话道:“当然,她没供出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我,是我是拿捏了她的把柄,她不敢揭穿我。”
苏诺抬头看他,他的确很好看,灯火映照下,肌肤仿佛瓷玉,他五官并不是很锐利,但那双眼眸分外夺人,好像一块青翠润玉上绽放出一朵血色红莲,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但却像齐无恙说的,谁会喜欢你,也不瞅瞅你什么德行。
谁会去喜欢一个不说真话,不说真相,永远隔着一层纱幔,永远笑里藏刀的人。
苏诺其实很希望他和自己说,说他身上为什么这么多古怪的事情,希望他告诉自己他的苦衷。她问过几次,每次询问都被他笑嘻嘻的转移了话题。
自己也不是多言的人,于是也不再问他。
他帮了自己那么多,苏诺也知道,这次过来正是补偿些给他,她认为他会喜欢那些补偿。但是没想到,听到了师父和他的对话,知道了那些意外又不算意外的事情。
她定然不会揭穿他,她也不会管。
她也不需要他解释。
她知道,程安安不可能喜欢你,她不揭穿你,肯定是你留了后手。
而且以你的个性,也不可能不留后手。
苏诺的神情里依旧没有太多意外,顺着他的话问:“你拿了她什么把柄?”
作者有话要说:徒弟现在不打,以后就打不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