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师仪式过后,几名弟子们手端托盘,缓步上殿。
托盘上是一盏百花茶,旁边立着的白瓷瓶中插着一弯青柳枝,苏诺心中明了,按照身边弟子的指引完成了敬茶,三跪三叩的拜师环节。
接着,齐无恙上前捻起青柳枝。他需要在苏诺额头上自左向右,以水波纹路缓抚三次。
一抚去邪气,二抚去尘嚣,三抚持道心。
做完这些,拜师仪式才算正式完成。
仪式神圣不可侵扰,大殿之中,所有人屏气静声,认真的在一旁观摩。
钟离殊、许满川、言千声三人没被选择,遗憾过后,也不再多言,毕竟多年同门师兄,彼此龃龉,又彼此相依。
他们此刻心中更为疑惑的是,为何祝小桃原修习邪术,怎会凝得如此强悍金丹。不过这修真界之中,生灵繁多,变化莫测,说不定祝小桃有什么非凡的机缘,亦或是天命所得,他们自不会以往日较之,毕竟,过去的祝小桃除了疯一点,也没有做特别过分的事情。
而且她如今有了金丹,自然不可能再修习邪术,也无需再做计较。
苏岑远笑涔涔的看着眼前的拜师仪式,他个性随和,性格包容,虽处宗主之位却不过分计较名利得失,无论你过去是谁,只要你改邪归正,一心向道,亦或者你一心向道,却天资不足,他都愿意接纳和包容。
年轻的时候,曼菱夫人最是欣赏苏岑远这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在一众世家弟子中简直是出类拔萃。于是当年,身为修真界第一美人的蝉月宗大小姐,拒绝了那么多世门大家的公子求爱,偏偏选中了他苏岑远。
但如今几十年过去,之前最喜欢的优点,变成了曼菱夫人最是厌弃的缺点,每每看到苏岑远这德行,她都想破口大骂,但碍于情面只能化作白眼。
虽然她也不是想说求得宗门多么多么发扬光大,但至少要根基正统,而且曼菱夫人最是护短,眼前的祝小桃可是伤了苏诺而潜逃的啊!
这都能忘记?!
于是,在齐无恙最后一次拿起青柳枝的时候,曼菱夫人打断了他:“慢着!”
齐无恙动作一顿,苏诺亦是睁开了眼,所有人神色中带着几分惊讶、几分茫然、几分困惑和不解,目光都投向了高台上的雍容女人。
曼菱夫人神色未动,居高临下的看着大殿中跪着的少女:“你为何要伤了诺儿潜逃?”她眸中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凛寒,声音也加重了几分力道:“你可知那日诺儿受了多严重的伤!”
铿锵的声音如宝剑出鞘,在大殿里反射出铮铮的回音。
那日,苏诺被发现昏迷在柴房,身上没有伤口,亦然没有中毒迹象,却昏迷不醒,脉搏微弱,是徐述白不日不夜的为她输送灵力,才转危为安。
“不是我…我没有!”少女压抑住心中的酸楚,放大音量和母亲对峙:“…夫人的尺素多么厉害夫人不知道么?我如何有力气再去伤害她?!”
嘭的一声,曼菱夫人一拍案台,厉声道:“你修炼邪术如何不成?!”
呵呵…任何事情都能扯到邪术上去…
苏诺心中苦笑。
我连邪术的关键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解释…
拜师仪式被迫中止,四周空气寂静无声。
是啊,修炼邪术如何不成?…修炼邪术可以召邪祟,引厉鬼,如何不能伤她?…
冰凉的空气钻入肺腑,浑身冷颤。
程安安始终站在徐述白身边,看着苏诺,神情古怪,一言不发。
徐述白发现了她的异样,转头看向看她,手掌温柔的覆上她手背,轻轻安抚:“阿诺,无事,别怕,都过去了。”
程安安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娘亲…不是她…”
稚嫩的男声在大殿中响起,小少年鼓起勇气,终于站了出来,他踌躇片刻,抬起头看:“那日…我也在。”
曼菱夫人如深潭的眼底骤然波动,附身看着他:“佑儿?可当真?”
沉默半晌,苏佑终于坚定的点点头:“娘亲,千真万确。”
接着,他缓缓的说出了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事情经过。
那日深夜,他正巧路过,便看到霍决抱着昏迷不醒的祝小桃,从院墙一跃而出。他看向柴房,透过窗户看见阿姐揉着脑袋,骂骂咧咧的站起来,十分生气的踢翻了一旁的竹筐。
苏佑追着霍决出去,本想偷偷看看他要做什么。
没想到翻过一片矮坡就被霍决逮了个正着,他从大树下一闪而出,来不及止步的苏佑差点撞到他身上,霍决眉眼弯弯的看着自己:“师弟,你跟着我做什么?”
本想悄咪咪跟踪却被发现的苏佑脸色难堪,硬生生咽下这份尴尬,反而朗声质问道:“你…你..我没跟着你!你干嘛鬼鬼祟祟的带小桃走?!”
“我可没鬼鬼祟祟,我光明正大。”霍决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然后不紧不慢的说:“宗主也没想要她的命,你看看她现在这模样,还关着柴房,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苏佑顺着霍决的视线看去,祝小桃此刻靠着大树下,脸色极度苍白,月光下几近透明,浑身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苏佑本对祝小桃没什么好感,但恰好生辰宴那日,祝小桃帮了自己。
他于心不忍。
于是他抬头问霍决:“你为什么要帮她?”
若换做别人这样问自己,霍决定然要说是因为自己心善。但问他的人是苏佑,这个和他都是齐无恙门下,知根知底的同门师弟,他脸皮再厚也没法张口胡说了。
“自然是为她好的,我把她救活了再送回来。”然后他靠近两步,搂着苏佑,打起了商量:“师弟啊,你不是特想学画灭灵符吗,我那个法宝,能画出无限的灭灵符,你今日就当没看见我,我后面给你。成不成?”
他这人不喜欢靠近别人,每次主动靠近定然是打什么主意。
霍决比苏佑高上不少,苏佑抬头也还不到他胳膊,后退两步才看清霍决的脸,双手抱臂:“当真?”
苏佑知道霍决的那宝贝,是只檀木笔,能无限画符,找他借来玩,好几次都不给。
今日里的事情,就算霍决自己不求他,他也不一定会说出去,毕竟他也不愿意祝小桃就这么死了,于是装模作样的昂首道:“说话算话?”
霍决伸手道:“一言为定。”
啪的一声,苏佑握上了霍决的手:“驷马难追!”
他答应了替霍决保守秘密,却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
那日他亲眼看到阿姐好好的站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
也看到祝小桃昏迷不醒,吊着半口气和死了没两样。
若是再不说,今日祝小桃非但拜师不成,还可能变得更糟。
听苏佑说完,大殿中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苏岑远拧着眉头,缓缓道:“佑儿,此言当真?”
苏佑斩钉截铁:“父亲,千真万确!”
齐无恙暗地里怒骂了句,霍决这小子,真是欠揍得很。什么事情都绕不开他,就不能给我省省心?!
不过转念一想。当日若不是霍决,祝小桃可能已经死了。他也没做什么坏事,反倒还救人一命,让他今日里能得了如此天资聪颖的弟子。
于是上前一步,转身朝着苏岑远道:“决儿擅作主张,我定当责罚。但念在他是为救人,亦是无心之失。想来…..是有歹人趁机偷袭阿诺,才引得误会。”
苏岑远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程安安:“诺儿,那日所发生事情,详细经过,可否还记得?”
程安安面色一窘,支支吾吾的道:“不…不大记得…”
低头小声嘟囔了句:又不是我说是祝小桃伤了我的,是你们说的…
钟离殊抚着长须,插话总结道:“想来是另有歹人趁着两人离开之后,阿诺眩晕之际,偷袭伤之。”
祝小桃都昏迷不醒了,的确不可能伤人,霍决也只是把她敲晕,旋即便醒了,也绝非后来的重伤之相。
这已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事实。
徐述白上前几步,弯腰行礼,恭敬道:“想来是一场误会,既然阿诺安然无恙,拜师大礼亦不可耽搁。至于真凶,述白和宗主承诺,必将亲手寻之,抓之。”
苏岑远颔首,表示认可。
徐述白对苏诺的真心,这么多年,他都看在眼里,其实这次徐述白亲自带祝小桃回来,他便已经不怀疑祝小桃了。否则,他也不会轻易答应小桃入门。
曼菱夫人抿了抿唇,垂眉思考,不再说话。
她并不在乎祝小桃这个可有可无的人,她在乎的是,到底是谁伤了苏诺…
仪式结束,离开大殿之后,苏诺叫住了苏佑:“谢谢。”
苏佑转过身,微微昂着头,依旧是一贯傲气又略显拧巴的模样:“你..你那日帮我,我们扯平了。”
帮了他?
他要是不提,苏诺都快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