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略过裴麟之事后,谢深玄深吸了几口气,方才能定下今日这备受刺激的心神。
他见壶中茶水已凉,外头的天色也已不早了,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诸大人,时候不早——”
他这语句稍稍一顿,这才注意到诸野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似乎带有深意,眸中神色异样专注,令谢深玄有些发僵,不自在移开了目光,刻意看向房中的某一处角落,这才勉为其难展露笑容,同诸野道:“诸……诸大人,您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去,好好歇息吧。”
诸野:“……”
诸野看起来毫无异议,谢深玄便匆匆唤来店伙计,正要结账,诸野却道:“我来吧。”
谢深玄一顿。
“今日是我想另外寻处地方。”诸野平静说道,“自然该由我来结账。”
谢深玄:“这……”
他有些不安。
店伙计未曾觉察有异,乐呵呵同二人报了账上的数字,道:“二位大人,一共是一百二十七两。”
诸野:“……”
诸野缓缓移过目光,看了看他们才喝了半壶的茶,与桌上那碟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的瓜子。
他们喝的是什么?琼浆玉液吗?
这价格未免也有些太过离谱了吧?!
诸野一时不曾回神,谢深玄已在诸野再有动作之前,抢着开了口,干巴巴道:“记在我账上便是。”
诸野:“我……”
谢深玄还同他微微一笑,尽量照顾诸野的情绪:“诸大人为官清廉,不该将俸禄花在这种事情上。”
诸野:“……”
谢深玄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些不对,他不由再补上一句:“当然,我为官也很清廉。”
诸野:“……”
谢深玄:只是家里有钱,没有办法。”
诸野:“……”
诸野一动不动僵在原地,谢深玄自以为安慰的话语,显然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此事听起来似是羞辱,可谢深玄说得又没有错,谢深玄自己的确清廉,他花的,不过是他母亲那一族经商赚来的钱罢了。
谢深玄母亲一族,可是江南一代出名的富商,族内的生意又多由他母亲操持,谢深玄是最受宠的幺子,他母亲平日给他的零用,怕是比诸野几年的俸禄都多,诸野自进入谢府后便知晓此事,可如今真撞上了,他却还是止不住心中的难言之感。
“这该怪皇上。”谢深玄还在极力劝慰,道,“玄影卫这么累,俸禄也只有那么一点,太抠了。”
诸野:“……”
谢深玄小声嘟囔:“我是为你好,你可别掏那本子啊。”
诸野叹了口气。
见诸野并未有任何多余举动,谢深玄这才松了口气,请诸野同他一道下楼离开。
此时的时间其实还不算太晚,茶楼一楼中还有不少官员在此处闲谈相聚,谢深玄与诸野一道结伴出现,已引了数人侧目,那些人心中偏又满带着对谢深玄的恶意,还有几人望着他们,头上飘着通红的字迹,猜测谢深玄是不是正遭玄影卫处理,看一眼便令谢深玄心中不快,只恨不得早些从此处离开。
可他还未走到茶楼门边,便看见了茶楼那座位正中,竟有几名朝中官员搂着抱着琵琶的卖唱之人调笑,细看下那伙人中有男有女,都生得很不错,更有几人已挨到了身边官员的胸口上去。朝中显然不允许此事,谢深玄不由蹙眉,正想着诸野还在此处,他不该贸然冲撞,再落了诸野话柄,不如默默回去写封折子明日告上一状时,那其中一名官员头顶,忽地便冒出了一行红字。
「这惹人厌的谢深玄怎么会在这儿?」
他再斜一眼诸野,那行字兀自变化,将他此时心中所想的其余事项一一显露。
「姓诸的怎么会和谢瘟神走在一处?」
「姓谢的瘟神就算了,还是得对玄影卫客气一点,听闻严太师看中了这姓诸的玄影卫,想令严小姐同他——」
谢深玄脸色一沉,面上却反是带上了一分莫名的笑意,高声道:“几位大人。”
那几人吓得浑身一抖,不知所措朝谢深玄看来。
谢深玄看着他们,冷笑一声:“诸位大人真是雅兴啊。”
诸野:“……”
诸野又叹了口气,沉默上前一步,正在谢深玄身后,虽不言语,可那冰寒目光自几人身上扫过,已足以令人出上一身冷汗。
“朝中明令禁止,不许官员在外召取歌姬乐者。”谢深玄面无表情道,“若家中有喜乐之事,也需得向朝中申报——怎么,诸位大人家中是有什么大喜之事吗?”
那几名官员面露尴尬,朝中的确曾有如此规章,可那是先帝最初建朝之时定下的规矩,到今圣登基时,这规矩虽还未废除,可已渐渐没有多少人愿意遵守,莫说在外寻几个卖唱之人陪酒,朝中往那烟花之地狎妓的都大有人在,只要不大肆声张外传,将此事闹到皇上耳中去,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今日他们在此处撞上谢深玄,那是实属不幸,本想着就算谢深玄上报此事,至多也就是罚些俸禄罢了——近来边关吃紧,皇上日夜为此操劳,这等小事,皇上根本没空理会,就算谢深玄报上去,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可不曾想谢深玄今日竟要当面挑事,在此处这么多朝中同僚面前,连一点面子也不打算给他们留。
这人心中不屑,面上却还与谢深玄笑了笑,问:“谢大人,您不是已经去太学了吗?”
谁都知道谢深玄年初遭贬,都察院内的事务,早已与他无关了。这些人的品轶以往虽在谢深玄之下,可如今谢深玄去了太学兼任,若论官职,他们现在当然要压谢深玄一头。
落魄之时的谢深玄,他们可不害怕,甚至还在心中盘算——难有如此机会,倒可以借一借官威,好好整治一番这惹人生厌的谢深玄。
这话语之中暗示明显,可谢深玄若是能因此退缩……那他就不是谢深玄了。
谢深玄面上依旧带着笑,根本不去理会此人的话语,笑吟吟问:“大人们家中既有“喜事”,不知令夫人们可否知晓。”
面前忽而有几人陷入了沉默。
“听说皇上最近忙于战事,实在不该因这等小事去叨扰他。”谢深玄道,“可夫人们——”
他稍稍一顿,见有两人已松了搂着卖唱美人的手,他面上笑意不由更甚,道:“其实谢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谢某近来似乎有些疏与几位大人来往。”
诸野在他身后叹了口气——什么疏于来往?谢深玄平日根本不和朝中人来往。
“正巧谢某最近很有空闲。”谢深玄说道,“实在很想去诸位大人家中拜访。”
又有两人紧张缩回了手,挺直了腰板,还往边上挪了挪身子,恨不得坐得离那些美人再远一些。
“是误会。”其中一人坚定说道,“哈哈,谢大人,都是误会啊!”
谢深玄:“误会?”
那人绞尽脑汁,竭力思考措辞,想将此事盖过去,谢深玄便好奇看着他,想知道他究竟还能找出什么借口,可他未曾等上片刻,他身后的诸野已无奈长叹了口气,自怀中摸出了那本玄影卫的册子,扫了眼前那几名大人一眼,挨个报出他们的名姓。
“兵部郎中常意,大理寺正徐有晟。”他慢吞吞念道,一面将那些名字记在他的本子上,“兵部员外郎齐时初、周令申,户部主事韦胜开。”
这短短的一句话,可比谢深玄方才的威胁还要有效果,那几名官员霎时脸色苍白,不知所措,有一人已然声调颤抖,颤颤巍巍试图讨饶,道:“诸……诸大人……”
诸野已一手合上了那册子,正要收入怀中,谢深玄一眼扫去,发现这本册子似乎与方才诸野记录他“罪行”的小册不同,这本册子的封皮上似乎有所字迹,可惜诸野收得太快,他没有看清,而另外那一本……谢深玄记得很清楚,那本册子仅有一个不起眼的深灰色的封面,上头连一个字也没有。
诸野似乎不怎么听那几人的求饶,他已经看腻了,收了那册子便要朝外走,谢深玄瞥了诸野那背影一眼,再回眸看来,清一清嗓子,打破了眼前的沉默。
“既然诸大人已经记下了,那此事便算了吧。”谢深玄朝几人一笑,再拱手同他们作别,“几位大人,告辞。”
说完这句话,他毫不犹豫扭头便走,追上诸野的脚步,二人一道离了此处,直到茶楼之下。
小宋已在此处备好了车马,谢深玄也觉得自己已没什么要同诸野谈了,他正准备登上马车,诸野却在他身后问他:“你真要放过他们?”
谢深玄知道他说的是那方才那几名官员,他毫不犹豫道:“当然不可能。”
诸野:“那你……”
“今夜回去,谢某大概有事要忙了。”谢深玄语调平静,道,“先写一封折子,再挨个给那几位大人家中写封信。”
诸野:“……”
“反正我还未去太学,近来实在闲得很。”谢深玄道,“夜中无事,正好写写东西,消磨消磨时间。”
诸野:“……”
谢深玄见诸野沉默不言,思忖片刻,下意识觉得自己大概是说错了话。
他在此事之上或许有些太过咄咄逼人,诸野可能不太喜欢,他只得讪讪笑道:“谢某只是觉得,朝中也该整顿整顿这风气了。”
诸野依旧不曾言语,只微微颔首,令人难以看出他心中所想。
谢深玄却已经开始口不择言,道:“朝中女官向来持身端正,反倒是那些男官,家中明明已有发妻,却偏要出来拈花惹草,只怕有十之七八均是——”
谢深玄微微一顿,见诸野还在看他,下意识便往后接上一句:“诸大人您当然不一样。”
诸野:“……”
谢深玄哈哈干笑:“您心中只有国事,同那些只顾儿女私情的人,当然不同。”
诸野:“我……”
“谢某明白的!”谢深玄移开目光,已不想再同诸野多言,匆匆便要登上自家的马车,最后补上一句,“您为国为民,正气凛然,不同于我们这等凡俗之人。”
说完这句话,他将那车帘一放,把自己同诸野二人彻底隔绝开来,强行结束了这一通无趣的对话,可他的心却砰砰直跳,像是因为此言,实在有股难言的失落之意。
马车之外,小宋回过头,看向身后沉默不言的诸野。
他也小心同诸野笑了笑,压低声音,问:“大人,您要随我们一同回去吗?”
“他将所有人都骂了。”诸野却在轻声低语,“只夸了我。”
小宋:“……啊?”
诸野这才将唇一弯,终于回神听见了小宋方才所说的那句话,微微点头,语调间却显得很是愉悦。
“走。”诸野轻快说道,“我送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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