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达成所愿的赵晁自信地觉得靠着这一事件完成了对士大夫的服从性训练。树立了官家威信的他准备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梳理国事。而司徒箐早在先帝时期就屡屡进言，针砭时弊。此时刚从母亲的三年孝期中回归朝堂的李靖安亦是如此，这两个同样拥有忧国忧民之心的大臣此时还互为知己。谁能想到日后他们两个的政见之争，余波几可震动大宋。

可这一切和赵夙暂时还没什么关系，这两年除了在房间中偷摸练武，她还喜欢一心二用叫绿绮读书给她听，倒是不拘泥于话本了。四书五经、诗书史记，这些东西随着绿绮没有什么波动的读书声跟着运转的内力一起悠悠然滚进她的身体里，渐渐壮大。虽是足不出户，却领略了万千山水，晓得了古今大事。

可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读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难道会有人不想亲眼一见泰山之雄浑壮阔？既然万里山河尽在胸怀之中，又怎么忍得住不升起一丝，行万里路去将这大好山河美景映入眼帘之心呢。于是她的心亦跟着诗书飘飞而去，同时对于被困在这皇宫之中一事越发不快起来。

这么些年，御花园也逛腻了，蹴鞠也看腻了，乐师那几支曲子也来来回回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没甚么稀奇的东西了。那这皇宫不就是一个大号的蛐蛐笼子！

说白了就是，心野了，关不住了。

于是赵夙跑到了母亲宫里开始胡搅蛮缠式地撒娇。

这可是她思考了很久才想出的法子！若是学着话本子里那般乔装成宫女混出宫外，是决计行不通的。

要知道如今这皇宫内，官家换了个人，好似翻了天一般。先帝时期的宫女乃至没有孩子的宫妃全都遣散了一批，留下的人就这么些。官家太后都不是什么喜欢奢侈用度的，皇后更是希望这宫中女人少些，便也没再招人。这又过了两年了，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儿有面生的？是不是宫女，大老远打眼一看就知道。而且这慈元殿中是被她母后管得服服帖帖，她别说换一身衣服，除非变成鬼从这墙里穿出去，不然换张皮都别想走出去百步。

当然最重要的是，虽然赵夙比寻常八岁小孩长得高些壮些，但宫中哪有十二岁以下的宫女。当初入宫都是从良家中挑选的十二三岁以上的女孩，如今起码十四了。身高露馅的可能性比脸还大。赵夙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出这个糗，要么老老实实练轻功，到时候唰地一下溜出去，有谁能拦！但这不是等不及了吗……就只好喊娘了。

曹元活了这么多年，还能不清楚女儿这点小心思吗。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是什么德行岂能不知？早早就安排上了人，就等赵夙什么时候憋不住。当然，若是乖乖来求助母亲，借着这个由头按着学些平常不爱看的策论也就罢了。若是觉着翅膀硬了干出些荒唐事，被发现那定是要重重罚上一顿，禁足几日，等风声过去再作安排。

没有人比这在深宫打转了一辈子的曹元更明白想要从这牢笼里走出去的渴望了，她年轻时也会梦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变成白鸟飞出宫闱，可也早已死心多年了。既然这样她又怎么舍得让女儿吃这个苦。本来若是出嫁，公主就能在外建府，但月娘不想嫁人，也就没了这条路。只有她日后真正掌了权，她才能给女儿建公主府，给她这不用待在这一亩三分地的自由。

由此可见曹太后没有养出个飞扬跋扈的公主，也是殊为难得了。

虽然答应了母亲许多不许干这，不许干那的规矩。但达成夙愿的赵夙那可是喜笑颜开，接下来一连几日都乖觉得不得了，连赖床都不赖了。天天起个大早给母亲请安，再亲亲热热一顿夸。哄得太后开心，这事情自然好办。

前文说到，这管宫禁的皇城司内侍们，如今摇身一变从铁杆的皇党变成了太后党人。而这个类似于后世锦衣卫的组织其实早在唐代就有其雏形，如今到了大宋又成为了皇帝的一大臂助，在先帝时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如今这领头的名为张茂泽，本是先帝时期外放的暗卫副都知，李玉书副手。皇权交接之后，收到赵晁密诏紧急从外赶回，接管皇城司。争取到赵晁信任后，任内侍押班，现已升入内侍省副都知。

明面上靠着官家，暗地里靠着太后，这些内侍的日子倒是比先帝时还要滋润些。

可虽是投了太后，也许是为了不让官家起疑心，也许是太后地位尊崇，平常用不上他们这些小人。手里一直没接到事，反倒让人心里起嘀咕来，只好两面都逢迎着。如今难得有趟活儿来了，张茂泽办得极为小心，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他先是把内东门当天的班值都换成自己人，他早年为内东门司，对这里最是熟悉。这个简单，只使些了银钱就办成了。

后又准备了两身衣服，男女各一套，都是照着公主尺寸定的最近京中流行的款式，可衣料到底是要比御贡之物差些，叫裁缝在领口拿细白棉布密密缝了衬，让人穿着不至于难受。配套的鞋袜装饰一应俱全，送到一处转了几手现在在他手下的民宅中。

钱准备了银五十两，铜钱百文，一贯铜钱面额的交子二十张。

最后定了各种情况的暗号，安排了两个暗哨到时跟随护卫，划了一条处处有皇城司眼线的游玩路线，又将这一切都让养子滚瓜烂熟地记下了。最后把整个计划给太后过目一番，点了头，才算做完准备工作。

张公公如今年纪大了，可习惯仍是未改，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坐得极为板正。他在等他的养子过来。

两年前太后就打过招呼，要张茂泽培养一两个与公主年纪相仿，习武的内侍。

这可是个好去处。如今宫里谁不知太后对这唯一的独女是宠爱有加，而皇后又是太后养女，对这位妹妹怕是比亲姐妹都亲热。有这两位撑腰，这宫中的一切份例都是紧着这位公主来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又在太后的提议下，加封小妹为周国长公主，可谓极尽荣宠。甚至习字时想观摩大家书法，官家便开了龙图阁给这位小公主随意进出。这龙图阁什么地方，那是真宗给太宗的收藏建的楼，任职于此的官员可都是圣上极为亲近之人，上一位任龙图阁直学士的名臣可是哪位包拯，人称包龙图。

试问有谁能不想攀着这根金枝往上走呢。也就他年纪大咯，如今只图个安稳，只得将机会拨给些年轻人。

当年，张茂泽将近两年入宫的内侍细细看了一圈，筛了又筛，挑拣出五六个十岁上下的，看起来体质不错的从头教起。家中有财力习武却肯来当内侍的人难有，只好慢慢培养。张巽（xun）就是这一批孩子里最出色的那个，被张茂泽收为义子细心栽培。

如今终于到了用人的时候。

张公公现年已经五十有二，习武有成之下仍是精神矍铄，太阳穴微微凸起，一双眼睛是精光四射，异常有神。宽大的官服之下是一身精瘦的肌肉，显然到了晚年，这位出身寒微的公公也没有放弃锻炼。现在这双有神的眼睛正将养子从头到脚上下打量了一番，将张巽看得直冒冷汗，暗暗屏息。

张茂泽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养子还是满意的。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张巽长得是一副面冠如玉，唇红齿白的脸。虽然现在只有十一二岁，但仍能看出日后形貌昳丽之像，习武两年后更添一分勃勃英姿，若非身上少了对弹丸，说不得也会是这京城中受欢迎的少年郎君。而长得好自然是有优势的，特别是对他们这种内侍来说。主子喜欢你那就是万般皆好，主子厌了你那就是路边一条狗都比你来得尊贵。

希望这小子能有好运吧。

张公公面上揉出个笑来，一挥袖将跪了有一会了的张巽带起，又自己摸出一张交子来塞进义子的胸口衣襟处，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道：“义父希望你……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义父的一番苦心。下去吧。”

张巽跪下谢了义父的赏钱，拱手后退。到门外，才直起身离开。到了室外，方渐渐加快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昨天的更新存稿箱没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