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萧心绪不定,这下棋的章法自然也是乱的。
连输两局之后,刑萧道:“杨老的棋艺越发精湛,而晚辈却止步不前。”
杨老抚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着,而后开门见山道:“怎么,你小子也看上我家枝枝了。”
未曾想杨老如此直接,刑萧愣了一瞬,而后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道:“请杨老成全。”
杨老未接话,只深深地望进刑萧的眼,刑萧丝毫不闪躲,认真地对视。
杨老抿了口茶水,叹道:“哎呀,孩子都大了,我这个老人家是留不住了。若是棒打鸳鸯,枝枝定会怨我的。想当初,我只请你暗中护着她,倒没想到,你都护到心尖上去了。这缘分哪……当真是妙得很。”
刑萧替杨老斟茶,郑重道:“您放心,我知晓您的顾虑,我会爱她护她一生,绝不叫她伤心难过。”
“呵……感情这事儿我可做不得主。你也看出来了,我那孙儿的心思。”
“您放心,晚辈尊重枝枝的选择,绝不勉强她。”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老人家都喜爱得很。行了,别浪费时间在我老人家身上了,快去找枝枝吧。”杨老打趣道。
被猜中心思,刑萧有些不自在,“那……晚辈先告辞了。”
杨枝枝可不是绿茶女,请杨书同带自己逛花园都是故意刺激刑萧的。等孙念念寻来的时候,杨枝枝便找了由头将他支开了。
秋日天气渐凉,杨枝枝想着煮些奶茶,给大家润润嗓子。于是,花园空地上,侍从们架起了简易的炉子,孙念念将京都带来的秋菊冻、龟苓膏还有庄子上新收的红茶依次摆在架子上。
“小姐,三少爷还是喜欢跟在您后头呢。”孙念念有一搭没一搭道,“他……不会是喜欢您吧?!”
孙念念自打跟听竹好上之后,这感情窍可算是开了。
杨枝枝欣慰道:“你可算看出来了。那你觉得他如何?”
“唔……我还是觉得段大人好。三少爷长得白净,又有文采,可到底是水乡的男子,太过文弱,大抵是护不住小姐的。可段大人不一样啊,才貌双全、文武兼修,与小姐最是相配。”孙念念一本正经分析道,“而且小姐若是喜欢三少爷,定早就瞧上他了,可您对他总是带着疏远,时刻把着分寸,这就说明……您对他也是无意的。我说得可对?”
杨枝枝忍不住拍了拍手,赞扬道:“太对了,对极了!自打有了听竹啊,我家念念的胳膊肘啊都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孙念念这番发自内心的话语,若是被段珩听见了,大抵要感动到落泪的吧。
可事实上,段珩确实听到了这番话,当然是以刑萧的身份。刑萧相当欣慰,暗叹听竹寻了个贤内助,决定回去后好好奖赏听竹,并且早日给他定下婚事。
刑萧了解自家媳妇儿,自然相信她不会同别的男子独处。见她在花园中忙碌,便驻足看了会儿,没立刻打扰。看到杨枝枝穿着娘亲做的衣裙,笨拙地挽起长发,挽发技术一如白马寺那日,毫无长进,然后便是拿起蒲扇,熟练地煮着什么。
刑萧望着杨枝枝的一举一动,一瞬都舍不得移开眼。现下时局暗潮汹涌,暂时只能以这样的身份陪她过生日了。
见时机差不多了,刑萧深呼一口气,敛了情绪,又变成了冷傲的锦衣卫指挥使。
刑萧故意弄出了些许声响,孙念念听得动静,见是刑萧,忙行礼道:“见过刑大人。”
刑萧现在对孙念念是一万个满意,立刻抬了抬手,略带慈爱道:“姑娘不必多礼。”
孙念念知晓二位主子有话要谈,便熄了炉火,去不远处的长廊下坐着。
见杨枝枝不搭理自己,顾自将煮好的奶茶倒出,刑萧主动凑上前道:“怎么,杨小姐还在生气?”
杨枝枝头也不抬道:“民女可不敢。刑大人不坦诚相待,自然是不屑把民女当作朋友的。既如此,民女便装作与大人不熟罢。”
“并非如此。段少卿……是我挚友,我本并未打算来杨府,只是受他之托,且我与杨老有些渊源,便替他跑这一趟。”说着,刑萧将怀中的信件交与杨枝枝,郑重道,“来杨府是临时起意,我真不是有意欺瞒小姐。”
杨枝枝擦擦手,接过信件,轻抚信封,是段珩的字迹没错,然后轻柔地将之放在怀中。
“既如此,我便原谅大人了。”杨枝枝拿过一杯奶茶,递与刑萧。
刑萧松了口气,唇角扬起浅笑。
闷骚男,杨枝枝暗骂。虽然顶着一张普通的脸,但是刑萧柔情的模样,还是叫杨枝枝心潮暗动。
杨枝枝一度以为自己是颜控,现在看来,也不尽是,至少无论段珩长成什么样,只要是他,自己总是欢喜的。
刑萧细细品着醇香,望着花园的景色,并未说话。
待一杯见底,刑萧放下茶杯,道:“殷州乃安逸之福地,未来时局未明,杨小姐就安心在殷州住些时日。待内忧外患处理妥当,段少卿必亲自来接小姐回京都。”
“好。烦请刑大人告知我家阿珩,我会照顾好自己,让他不必挂念。也让他护好自己,让我心安。”杨枝枝望着刑萧,认真道。
“好。”
“大人,小姐……”孙念念小跑过来道,“太老夫人喊我们去堂厅用午膳了。”
杨枝枝和刑萧点点头,跟着孙念念去往前厅。
前院流水席已经开始,觥筹交错,道喜声不绝,热闹得很。
有见到杨枝枝的,识得她的,皆真心得祝她生辰快乐,杨枝枝一一道谢。
刑萧属于贵客,因此跟杨老挨着坐。男女分席,男子桌便以杨老和刑萧为中心,排辈而坐。女子桌便以杨老夫人和杨枝枝为中心,按着辈分坐好。
杨氏家族和睦,众人齐心,面对杨枝枝时,话语里的关切和问候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点虚假。
“表姨~云扬也想喝表姨煮的茶茶,可娘亲不让云扬喝。”奶声奶气的娃娃音,正是大表姐的儿子钟云扬。
众人被逗乐,杨梓茵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喝茶水,会变笨还会变丑哦。”
“哼,小姨你骗人,如果变丑的话,你们怎么越喝越漂亮呢。”不到三岁的小娃娃,还挺会说话。
“哎呀我的好扬哥儿,小嘴真甜。得了,就冲你这话,小姨给你喝。”杨梓茵毫无立场道。
众人被这两个活宝逗得哈哈大笑。
“云扬想喝啊,简单得很,等用完膳,表姨煮特制的西米蜜豆奶茶给你喝,保管你喝了变成大力男子汉,好不好?”杨枝枝哄道。
“好好好,谢谢表姨~”
“真乖~”杨枝枝的心都化了。
“表姐,还有我的呢。还有还有,你能教教我吗?”杨梓茵讨好道。
“没问题,包教包会。”
“嘻嘻,谢谢表姐。”杨梓茵开心地夹了块红烧肉。
“你注意着点仪态,姑娘家的,成何体统?当心呀,嫁不出去!”二舅母佯怒道。
“哎呀娘~都是自己人,端着多累啊。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扬哥儿养我呢是吧,云扬男子汉。”杨梓茵道。
“嗯嗯!云扬罩着小姨~~”
“哈哈哈……”
男子那桌,无非就是谈论家国天下、经商之道。
刑萧以前也来过杨家,大部分人都是识得他的。只杨书同,这是第一次打量他。
毕竟杨书同不爱掌家管事,对闲杂人等,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刑萧看向自己的视线,满是压迫感,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场吗?最主要的是,这人认识表妹,看样子在京都一直护着她,本能地杨书同起了危机感。
凭杨家的实力,竞争去做皇商,绝对有胜算。然而,杨老目光长远,不想卷入皇家的纷争,且京都是杨氏的伤心地,皇家间接地害死自家的女儿。
因此,杨氏族训之一便是拒做皇商,守护杨家百年家业。
虽然不问皇家事,但是经商之人,还是要了解国家新政,及民众偏好的。
这最新的政策,便是户部推出的海外赋税。杨氏与瀛洲岛有着大量的贸易往来,因此这条新政对杨氏大有益处。
刑萧面不改色地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里确实得意至极的。旁人不知晓内情,可刑萧知道,这新政的提出者便是自家夫人了。
杨老见刑萧只默默喝酒,不吭声,便打趣道:“哎呀,十年之前我见你时,你还是个漂亮白净的倔娃娃。怎么几年不见,你竟是越长越路人了呢,只倔脾气没改。”
刑萧腹诽,那是因为我易容了,不然迷死你。
刑萧不为所动道:“怎么,杨老亦爱以貌取人么?皮囊不过水月镜花,内涵方是制胜根本。”
“也是。得亏你长相平平,不然皇帝也不放心将内监管事权交与你。”
“呵呵……不可妄议朝政,杨老慎言。”
“你小子还摆上谱儿了。锦衣卫出马,必有要事,这小小的殷州怕是吸引不了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何时动身?”
“确有要是,明日傍晚动身。”
“替皇家办事当真是辛苦啊。得,我俩抓紧再多喝几杯。”
“好。”
八月初六是杨枝枝生辰,而八月初七便是杨念卿的忌日。
当年杨念卿去世后,杨老将女儿的尸骨带回来了故乡,只留个衣冠冢在白马寺,给温际做个念想。
想到自家孤寂的爹,杨枝枝知道,他无颜回杨家。而外祖虽不怪他,却也不原谅他,毕竟无论皇权多难应对,温际作为丈夫,没有护好自己的妻子,就是他的失责。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杨枝枝想为自己爹争取一下。
用完晚膳,众人早早散去,毕竟明日要早起,去山中祭奠。
杨枝枝来到外祖的院子,同他们说了会儿话。
临走时,杨枝枝提到了温际。
想到故去的女儿,二老红了眼眶。
“当年我们将卿儿交与他时,他立誓要护她周全,可他到底是食言了。”杨老道。
“爹爹当年本想跟娘同去的,可为了我,他才勉强活着。十六年来,我也曾怨过他,可看到爹爹失了魂的模样,我便怨不起来了。”杨枝枝道。
良久,杨老轻叹口气道:“罢了,这人啊总要往前看。岁末过年时,将子安也带来吧。”
“好,谢谢外祖。”杨枝枝笑着,眼眶泛酸。
告辞回自己院落的路上,刑萧突然走了出来,将走神的杨枝枝惊了一跳。
未及抱怨,杨枝枝便被刑萧虚揽住,想着自己还得演戏,杨枝枝故作挣扎。
刑萧凑近道:“若想打消你那好表哥的念想,便乖乖地不要动。”
杨枝枝注意到不远处的人影,大抵是杨书同,便配合着不动了。
嘴上却是打趣道:“刑大人还当真是热心肠,连帮自己好兄弟,斩断情敌的事情,都做的如此得心应手。”
刑萧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杨书同走了很久了,刑萧才不舍地松开杨枝枝,面上却是毫不在意。
“杨小姐快回吧。”刑萧道。
“好,刑大人再见。”
“等等!生辰快乐,岁岁平安常欢喜。”
“谢过大人。”杨枝枝笑了笑,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杨枝枝没有回头,她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却得强忍着抱紧他的冲动。哎……夫君太优秀也不是个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