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的呀,”小芸心直口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请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明禾悄悄竖起耳朵。
“小的不敢说,姑娘您吃着,小的先行告辞。”侍卫行礼离开。
“跟上他。”明禾吩咐道。
王府侍卫应下,连忙追着那个人去了。
湖再过去,就到了夜市尽头。略显幽静的巷子边,摆着水食,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
纪应淮想到了什么,在回王府的路上,买了些纸钱。
他问侍女要了个火盆,以及一点吃食,在小院里把这些东西摆好,做了个简陋的祭祀仪式。
“夫君,这是烧给谁的?”安立夏蹲在他身侧,和小芸两个人一面帮他往火里扔纸钱,一面好奇地问。
“烧给那一对双双身陨的苦命鸳鸯,烧给忧虑过度离世的纪母,也烧给小芸的母亲。”
跨过了立秋的坎儿,夜里就逐渐凉下来了。火光带着蓬松热气,把三个人的眉眼熏得直泛红。
小芸撇过头去,一行晶莹的泪珠直直滚落下来。
怎么会不惦念呢?
娘希望她过得好,成为一个开朗明媚有朝气的姑娘,她的确在向那方面成长了。现在不仅有师父师母照顾着她,吃穿不愁,她还认识了新朋友。
小芸很想告诉娘她的近况,看娘高兴,像小时候一样笑着抱住她,然后说一声,妞儿真棒。
她好想娘啊,希望在下头,娘能过得很好,特别好,来世投生成大家闺秀,享尽世间荣华,一辈子无忧无虑。
黄纸被烧成了细碎的黑灰,从火光中腾起又飘落,散在盆周围,散发着烟尘焦味。
“他们收到了钱,在底下会很高兴的。”安立夏轻声道。
不知是在安慰那两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小芸哽咽着“嗯”了一声,闷头烧纸。
火不知是何时熄的,天也不知是何时亮起的。小院里的烛火亮了又灭,日头左歪右斜,窗边就不知不觉出现了第一片红叶。
“王爷,今日感觉如何?”纪应淮照常去主殿上班,看见坐在桌旁用早膳的五王,行礼问安道。
“神医来得正好,”王爷激动地撑着桌沿,站起身展示给他看,“方才从卧房到这儿,我都是自己走过来的,没叫人扶!”
纪应淮笑着恭喜他,“再保养保养,没多时,王爷就可以和正常人一般,再长的路也行走自如了。”
他的康复进度比纪应淮想得要快上不少。本来说的是三个月能站起来,现在才刚两个半月,就已经能走一走了。
大概是这个世界的药材质量好的缘故。
“神医不愧是神医,”王爷连声称赞,“不过我能行走这事,暂时莫要外传。当然,待事情落定之后,我自会为您请功,直升太医署。”
什么事情落定呢?
当然是皇室子弟争夺至高之位的事情了。
纪应淮心知肚明,他熟练地跪下表忠心,“王爷放心,不该说的,草民全都会叫它们烂在肚子里。”
“神医是明白人。”王爷笑着请他起身。
做过治疗,五王入宫他回屋。
树荫底下成了小朋友们的开放式秘密基地,小芸和明禾安安静静地画画,立夏就坐在他俩边上绣花。
并蒂莲香袋已经挂到了纪应淮腰间了,他现在在尝试给小芸绣一块带油菜花图案的手帕。
今天王妃也在这,她在喝安立夏做的薄荷奶,顺带教一教他绣法。
纪应淮没去打扰他们,他上一边去理药材了。在这呆了数月,他从市场和王爷那边弄到了不少珍贵东西。
县城医馆那边,前些日子刚给他报信来说一切都好,还把一部分收益连带他的举人月奉一并送了来。
正好装修房子花了不少,那部分空缺又填上了。
他们在这儿乘着秋日的干爽凉风,悠闲自得,宫里却是暗潮涌动,人人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各有各的算计。
皇帝早就到了立储的年纪,他先前一直拖着,因为他最中意的儿子残疾了,若是小五能好起来,他还是倾向于把皇位给这个有勇有谋的孩子继承。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五王的腿一直没有起色。
听说他最近依旧在积极治疗,还是特地从远方请来的医师,但也没有什么改善。
本来倒也无所谓,帝王身体康健,再等个五六年立储也不迟。
只是,最近天象有异,帝星闪动,乃是新皇崛起之兆。
皇帝亲自去确认过,不是下头的人胡说,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日比一日更亮的帝星。
这时,后宫恰好传出了思夫人有孕的消息,而且据太医署称,胎儿已有四到五月大了。
宫中已经数年没有这样的喜事发生了。
年近六十的皇帝被老来得子的喜悦冲昏了头,再加上天象的暗示,在掖庭宫确定了起居册无异常后,他当即宣称这孩子若是皇子,落地就是未来储君。
于是,思夫人一举成了宫里万众瞩目的宝贝疙瘩,她挺着肚子,在发现有孕的当晚就住进了玉宸殿。
那是皇贵妃才能住的地方。
五王爷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御书房的时候,他想着对他态度不似往日热情的父皇,在心里哼笑了一声。
无情帝王家,不过如此。
当年他母后逝世时,皇帝多悲伤啊,在护国寺当着他们几个嫡子女的面,当着母后的牌位说,再不立后。
一生都会铭记这个从王府就开始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
后来,他成年封王,出宫独自开府,没多久宫里就传出消息,皇帝要立当时的贵妃,他母后情同手足的姐妹为后。
可能他更像他母后吧,生来就是个情种,真的不懂他这个父皇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比方说现在,广而告之地宣布,会把一个还没出生、能力不明的皇子立为储君,然后冷落他这个除了腿受伤外,其余的完全能圣人皇位的多年继承人选。
他是老糊涂了,还是吃错药了?
五王爷想不通,从前那么精明的父皇,怎么这会做的事情这么粗糙又好笑。
他那几个想争位子的兄弟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主。连他都差点被坑死在雪原上,那个还是胎儿的小家伙,能不能顺利出生都是个问题。
而且,就算皇帝现在身体好,那人老如草木枯衰,变化几乎是一瞬间的,他还能稳坐多久?
讲难听点,这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都说不清,还想着让这孩子安稳长大,成年后顺利继位。
他睡醒了吗?
回到府中,他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就是越想越好笑,急需找人分享笑料。
要说对他父皇的权威还有什么忌惮,自他能站起来的那一刻起,他的棋局就已经完整了,他毫不夸张地说,他可以保证自己就是下一任帝王。
所以,他已经无需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了。
只要稍微收敛一点,等到时机成熟,把圣旨铺开摊在皇帝面前让他按自己说的写就行了。
他是个重感情的人,不会逼宫,不会和他的那些兄弟们似的,喊打喊杀。
他只会让皇帝看清局势,心甘情愿地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
那闪动的帝星,分明是腿疾恢复的他啊。
……
“嗯?”
“王妃人呢,在小院吗?”
他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召来侍女问道。
侍女恭敬回话,“王妃在小院吃茶点,说等您回来了叫您一块去吃,神医夫人的手艺非常好。”
“知道了。”
他都猜到了,自从王妃和神医夫人熟悉起来后,她连鱼都不喂了,天天跟着明禾往小院跑。
茶点吃多了,晚上就发愁,念叨着自己胖了,长肉了,但第二天依旧跑去吃。
王爷被搀着站起来,自己推上轮椅慢慢悠悠走去了小院。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孩子们热热闹闹地在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的声音。
“吃什么呢?”他凑过去看。
明禾举着小糕点给他父王,“这个是薏仁糕,那个是茯苓糕,师母还煮了红豆小圆子和薄荷奶!”
是的,师母。
明禾当时跟纪应淮提完后,晚上等王爷王妃回来就是一顿疯狂哀求。
本来就有让明禾跟着学意向的两人很爽快地答应了,挑了个好日子就叫明禾拜了纪应淮为师,和小芸一块跟着学医。
但仅限于学医,毕竟纪应淮可不敢教世子爷现代数学物理知识,特别是现代政治与三民主义思想。
他怕被当成异类抓起来,当柴火烧。
“应该给你父王吃茯苓糕,”王妃笑道,“叫他美白美白。”
王爷疑惑道,“这还有效用区别?”
明禾一一给他介绍,“薏仁糕是祛湿的,茯苓糕美白,红豆小圆子养血,适宜女孩子吃……”
“不错,呼呼学,神医糊夫人都素有大本事的唔。”王爷满意地从儿子手上叼走糕点,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鼓励道。
“父王,食不言寝不语。”明禾看着从上面掉下来的糕点碎渣,颇为嫌弃地跑远了点。
王爷心情好,不跟小孩计较。他去王妃杯子里蹭了口薄荷奶,咽下糕点就开始跟他们八卦。
在他确保纪应淮这人靠谱,能为他所用后,谈事就不再避着他们一家了,甚至还很不客气地把纪应淮当谋士用了。
“神医,五十多,将近六十的男人,真的还能有亲生儿子吗?”
纪应淮迟疑了一下,这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应该?”
“等等王爷,您说的是哥儿,还是普通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