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你们的帽子和酒杯,我们将彻夜起舞。为勇士们和峥嵘岁月干杯!我们的英雄已凯旋。他们......”
黑啤酒馆那一堵厚厚的灰块石墙也挡不住木门外凌烈的寒风。
天气正是最冷的时候,这个小酒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推门时冷风时不时灌进来,让浑身冒汗的痛饮者们齐齐打个哆嗦。
昏黄的吧台前,胡子邋遢的秃头吟游诗人邓尼斯狠狠打了个喷嚏,手里破破烂烂的怀竖琴发出“吱嘎”一声哀鸣,彻底散架停摆,乐曲戛然而止。
“他们是亚岱尔、柏宜斯、伊登、潼恩和尤莱亚,一只黑暗中的光精灵、一位真正的仁者、“耶和华的小天使”、“跛脚的龙骑士”,有人指引着他们前进。”
正当秃头邓尼斯和这个九块九钱币买回来的便宜货面面相觑时,一条细细的藤蔓把一瓶啤酒推了过来。
“自从我在这儿打工以来,您就一直在唱《勇者史诗》。”藤蔓的主人叹了口气,“我已经把它背下来了......吟游诗人先生,您没有别的存货吗?”
“我最喜欢这支歌嘛。”白白被人请了一杯啤酒,邓尼斯喜笑颜开,“也不用担心我这个糟老头子没歌唱没钱使,小年轻,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存款吧——更何况你还是个藤蔓妖怪。”
“藤蔓妖怪”本人其实并不像传闻里的妖怪那样青面獠牙呲牙咧嘴,就算上半张脸被酒馆提供的纸板面具遮着,他高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还是显露了出来,加之半扎着的黑发松松垮垮地披在后面,若有若无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他板直身子时能够到储酒墙上最高的那一瓶提蒂尼红酒,算下来足足有189——放在半兽人里也是平均线的水平,仅凭体型就让很多原本蠢蠢欲动的旅者丢了那份心思。
“小妖怪我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钱还不是在慢慢攒?”他娴熟地操纵着七八根藤蔓帮着拿取核桃碎和葡萄干,弯腰拿起了高脚杯,往里面倒了点酒液。
“唔......上好的葡萄酒?”邓尼斯闻了闻空气中那点微不可察的酒香,了然,“楼上的早餐?”
“狗鼻子。”青年笑了笑。
“楼上的”并非是什么普通的租客,而是一周前一群不速之客的统称。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袍,行动端庄,显而易见的训练有素,同时手笔大得令人瞠目结舌,一来就要包下一整个酒馆。
然而酒馆里有几位长期租客,还有不少预定好的房间,所以酒馆的老板不得不擦着汗跟为首的男人交涉了半天,恭恭敬敬地请原先的租客们移步隔壁的旅店,恭恭敬敬地跟预定了房间的客人挨个发讯鸟道歉,最后恭恭敬敬地请这些大神们入住——
为什么他们不从一开始就住隔壁的旅店?归根结底,黑啤酒馆是这片城镇里最好的旅店了。
“真是霸道。”邓尼斯冷笑着喝完了瓶底的残酒,“不过如果是教廷的话,一切都合理多了。听说他们五天前把旁边那片山岭围起来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青年叹了口气,把石炉里烤好了的松软面包端出来,撒上些细碎的白糖,和葡萄酒一起放在了一张金灿灿的托盘上,绕过吧台向楼梯间走去。
“只有一份?”
“嗯,我看大部分人都下来吃完了,有一位雷打不动八点吃饭的先生还没下来,给他送上去。”细细的藤蔓沿着托盘两侧蔓延,把它托得四平八稳,看的邓尼斯啧啧称奇。
青年不再闲聊,慢慢向二楼走去。
与此同时,木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黑袍的金发男人率先走了进来。他的蓝瞳清澈正直,简直就是教廷宣传画上“神的牧羊人”的立体版,让邓尼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紧随其后的男人被宽松黑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偶尔会有干枯的银发流淌出来,看起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冒险者,邓尼斯瞥了一下就兴致缺缺地埋头修琴去了。
*
“2-13号房......在这。”二楼的木质长廊上,戴着面具的青年正细细地数着房门号。
面对以严苛的规矩著称的教廷使者,他不得不停下来修整仪容仪表,以免这些大神大发雷霆地举报或投诉,让吝啬鬼老板把自己的工钱扣得精光。
青年小心地把藤蔓收了回去,一手端着托盘,一手轻轻地叩响了紧闭的房门:“布德先生?您的早餐来了。”
无人回复。
出于礼貌,青年人耐心地等了半分钟,复又敲响了门:“请问布德先生在吗?您的早餐到了。”
神官基本上醒的较早,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人犹在酣睡了,青年加大了声音,力度也更大了点:“布德先生?”
房门始终沉默不应,甚至连一些响动都没有。
青年皱了皱眉:“您的早餐我先带下去了,一会儿再给您呈上。若有任何需求请呼唤我。”说罢,他转身打算下楼。
许是呼唤声过大了点,旁边的房门突然开启,探出一个棕红色的脑袋。
“你找布德?”这个年纪更小的神官问道,青年沉默地点了点头。
“不可能吧。”红发神官困惑地走出来,看向了同僚的房门,“布德是我们这里最守时的,这个点应该刚好祷告完准备吃早餐啊......”
陆陆续续地也有几个神官开了门:“谁?”“布德?”有个嗓门大的神官大声说:“我和他是一届的——这家伙简直守时到了变态的地步!”
一群人围在房门前吵吵嚷嚷,听得青年脑子嗡嗡发胀。
“肃静!”一声不高不低的呵斥盖过了神官们的议论声,整个楼层瞬间安静下来。伴随着有节奏的皮靴踏过木板的脚步声,人群缓缓退开,尽头处走来了一个金发男人。神官们都俯了俯身子,轻声问候着面前的神官:“约瑟夫大人......”。
“看来这个人的官儿真的很大......”托着托盘的青年默默地想着,抬头正好对上那个男人背后的兜帽人。
和前面魄力十足的领导者不同,这个男人始终在黑布下无声地凝视着这一切。堆积的褶皱掩盖了他本应健美的身躯,干枯如杂草的银发顺着动作滑出兜帽。
他原本毫无波澜地看着人群,却不知为何突然转向了青年。视线交织的一刹那,这个年纪尚轻的藤蔓妖怪差点惊叫出声——男人的右眼是金色的!
起码在现有的物种图鉴内,金色的瞳孔并不为这片大陆的任何物种所自然地拥有。
曾有传言说高山之巅的恶龙有着一双金色的魔眼可以摄人魂魄,不过恶龙也是魔界的产物,况且这个传言本就是无稽之谈。
即使这个男人是靠什么瞳色魔法修改了眼睛,但是他眼里压抑着的阴沉却骗不了人。青年沉默地低下头,坚决不再对视。
那边,约瑟夫走到房门前,转头开始询问最近的红棕发色神官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神官抽了抽嘴角,“布德可能精神不好或者熬夜了,估计现在还没起床,早饭都没吃。”
他朝旁边的服务生侧了侧头,所有人的视线马上凝聚在青年身上。
约瑟夫打量了他几眼:“你呢?发生什么事了?”
“布德先生和我约定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来送餐,往常也都按时开了房门。”青年言简意赅,“今天没有。”
“昨天好像是布德去山岭那边巡逻.......”人群里有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可能是太累了?”
约瑟夫面无表情地看着说话的人:“每次巡逻都是两人一组,他和谁?”
“本来应该是和我一起......”那人都快哭出来了,一时的感冒怎么就牵涉进了这些破事里。
教廷的治愈术是最负盛名的,不过它和普通的木系治疗术一样,主要应对魔法元素造成的伤口疾病和部分普通伤口,寻常的风寒和感冒无法治愈。
那个神官大概受不得此地的寒风,一时有些小感冒,故而托布德另找一人一同巡逻,他会负责跟约瑟夫报备。
结果约瑟夫昨日一直和那个黑帽男人在外,还没来得及说;布德为人又有点小骄傲,居然没有另找同伴就直接去巡逻了。
也是,山岭下的巡逻只是简简单单地走一遭,一路上的魔物早就陆陆续续被清理干净了,理论上讲,一个神官足以应付。
“......一会再说。”约瑟夫抿了抿嘴,下意识看向了人群外的黑帽男人,这一个微动作让一旁驻足的青年心下诧异:男子目测应该是高等级的神官,是一群人里的领头羊,此刻却下意识地向后面那个和教廷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黑帽男人求助......
感受到青年打量的目光,黑帽人微微抬起了头,另一只灰色的眼睛也露了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等到约瑟夫有些尴尬地小声呼唤“尤莱亚”时,他才仿佛确定了什么,哑着嗓子说道:“暗元素的波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暗元素?”“黑魔法师或者什么魔物?”“黑魔法师吧......附近的魔物不是早被清理完了吗?”
还有人低声质疑男人:“随便说说吧,我怎么感觉不到?”“勇者‘尤莱亚’我倒是一直知道,但这人真的是他?”“这层旅馆早就里里外外全是光属性的法阵了,怎么会有暗元素的波动?”
青年人凑在人群里听着他们低声抱怨,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八卦是人的天性,他也挺好奇的,不过要是这些未经证实的猜测流传出去......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的工钱还要不要了!
众人焦点中的尤莱亚埋着头一言不发,等声音慢慢平息了才重新抬起头。
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从宽大的黑袍底下探出一只布满老茧和刀痕的手,凭空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一指——
凌冽的狂风夹着未来得及融化的碎雪猛地从四面八方灌了进来,甚至能听到一楼的惊叫和咒骂;在众人呆滞的目光里,这由纯粹的风元素凝成的风柱以极大的力道冲向门。
正当大家以为风仍需几下才能撞开门的时候,老旧的木门甚至来不及发出哀鸣,“砰”地一下向后倒去。
那股风穿过房间,顺着破碎的窗子彻底消散在了寒风里。
约瑟夫、神官们以及一旁的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开始回忆神官专业课上讲的如何收拾尸体。
但整个房间空无一人。
比空无一人更惊悚的是,这个窄小的房间里,除了破碎的窗外,还有不下十处的凹陷;床对面的墙已经四分五裂,裂痕以正中间为中心向外扩散;桌台旁是陶器碎片和小夜灯的残骸,被褥凌乱不堪,整个房间仿佛飓风过境。
但那并不是尤莱亚的风柱所导致的,因为所有人都能感知到那凝练的风柱,除了使力撞开房门以外,任何一丝微风都没有被吹起。
而且果真如尤莱亚所言,暗元素的强烈波动让所有人同时一窒。
所以——
“谁干的?!”
有人惊叫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开坑愉快,开篇的唱词改编自Blackmore’s Night的《Under A Violet Mo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