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的解除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反倒极为痛苦。

尽管开始时系统为了保险，只给陆泽解除了六道封印，但力量的突然膨胀还是让他浑身难受。

似有无数根针随着血液流动刺入肺腑，扼制呼吸。

他咬着牙，几乎无法站稳，身体像是被人缚着重石坠入海底深处；体内的力量无限膨胀，又被外层的躯体束缚住，无法挣脱，只能在体内不停翻涌鼓动，蠢蠢欲动。

陆泽唇角溢出血液，在那张冷白得透光的脸上颇为触目惊心，又有股凄美决绝的美感。

剑被掌心用尽气力紧握，陆泽不由得自嘲一生。

其实平日六道封印他还应付得来，只是刚刚奔逃过程中消耗了太多力量，再一次接受相等冲击时，身体会更加难耐。

汗顺着额角，滑落下颌，最后滴落——

在那瞬间，冲天的剑光霎时劈过，像是将天的尽头破开——白日的光芒被压倒，九霄不住发出凄嚎。那剑凌厉，几乎没有任何能量外泄，似乎已经纯熟到了巅峰。

剑锋所至，地面裂开鸿沟，树木坍塌，怪物哀嚎；不仅事物，甚至仿佛黑影都要碎裂，被无尽虚无吞噬。

剑劈砍过的地方，还有些黑焰般的气息在逐渐弥漫，似乎想将灰烬都一同吞噬殆尽。

但还不够。

陆泽身型很稳，因为他知道每一次踉跄，每一个判断失误，都会造成不必要的精力损耗。

而他已经无法容许损耗。

封印缓解，陆泽的负担也越来越重。

系统在他的耳旁不断地提醒他，机械音似乎极其急迫，不过陆泽已经无法做出回应。

七道……

八道……

九道……

手臂是最先裂开的，青筋凸得撑破细薄肌肤，体内能量四溢，直至躯体已经无法承受，开始缓缓渗血。

手臂一直持剑，力量使用最多，也是最先遭殃。

而后是脖颈。

他似乎听见系统在他耳旁尖锐急切的哀嚎，判断自己撑不了多久的，问他要不要先把封印缓一缓。

他回答了不用。

他可以。

系统沉默了。

他看着浑身冒血的陆泽，不知道“可以”在哪里。

可以立即去天堂吗？

陆泽疼得几乎失去意识，只剩下近似本能的战斗模式。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似乎不用判断周围到底有多少怪物了……

——因为他唯有一个执念，全部剿灭。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朵开始发聋。模糊得如同回音的声响不停在脑中震荡，他也不太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存在听觉。

视线模糊也无所谓，他主要是按气息辨认探查的。

只是疼痛愈发深重，仿佛一秒钟内将他躯体碎裂无数次，又勉强维持着拼凑起来。

陆泽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当时白泽瑞被他抛弃在混乱死地后，他是怎么出副本的。

出来后，他又经历了什么。

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性格。

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十一……

十二……

陆泽的意识已经太稀薄了，稀薄到系统几乎都不用与他交流，就能隐约听见心声。

它咬着牙，莫名的不忍涌上心头。

它想说不是的。

明明不是这样的。

宿主很优秀，他只是在认真地完成交代的任务而已。

他从来不是坏人。

“系统……”

陆泽竟然莫名觉得自己的精力回来了些，不由得自嘲，猜测可能是回光返照之类的东西。

“我可能撑不住了。”

陆泽努力睁眼望向远方，尽管视线已经被一片血红蒙蔽，但他还是一副平常模样道：

“我可以把它们都杀完吗？”

系统沉默。

【如果你想。】

宿主不会回头的。

作为系统，它只会帮他。

封印已经开到16道了。

陆泽觉得身体已经不会呼吸了。

但他还是埋怨，他以为痛苦达到一定程度，会麻木的。

但他似乎还没到麻木的值。

他很疼。

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描述的疼。

“好疼啊……”他轻轻感叹了一句，却没有停滞哪怕半秒，只是再次提起剑，迅疾地冲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的眼眶隐隐发热，但他不知道流的是眼泪，还是血液了。

“白泽瑞他也经历过这些吗？”

“他那时也是这么疼的吗？”

陆泽不由得喃喃道，神智已经近乎恍惚。

因为白泽瑞很神奇。

无论他受了多严重的伤，他都不会叫喊一声；他的眼眶会流泪，但这是只是因为情绪激动，他激烈战斗时无时无刻不在哭泣。

但他没有喊过疼，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但陆泽记得他应该是怕疼的。

会磕到碰到，起一小块淤青，然后滚到自己怀里撒娇。

他的眼泪也不止为战斗而流的。

情绪被撩拨时，他会红着眼眶，湿着一对浅色眸子，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而不像是现在，几乎剥离了人类的情感，只有战斗时才会情绪激烈，产生反应。

仿佛是为战斗而生的机器。

是疼到过什么地步，才会对疼痛麻木。

现在的自己似乎还远远不够。

【宿主，你在疯什么啊？】

系统心里急切，忍不住道。

这个傻屌宿主不会还在愧疚之前的事吧？

“白泽瑞不应该这样的。”陆泽这次听清了系统的话，喃喃回答道。

【什么该不该？你现在在想些什么？！】

陆泽还是麻木地杀怪，许久才淡淡道：

“是我，当初……”

按照原书，白泽瑞一路上不会有这么多艰辛的。

他会被人呵护着，没有太多危险和苦痛的，好好达成完美的happy ending。

他的任务没有做好，导致一切崩塌。

【可是你明明只是要扮演渣攻角色，你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小说世界平衡，最后也是想让白泽瑞达成幸福结局啊。】

“你觉得，如果是他，他会希望自己的命运被他人设计吗。”

陆泽说到最后气息已经破碎，但他望着一地的怪物尸体，仿佛已经踏入地狱般的境地，了无声息，只有死亡在其中游荡徘徊。

他极浅淡地，勾唇一笑。

无视了系统在耳旁的鬼哭狼嚎。

【他就是个小说人物，小说数据、数据懂不懂？】

【宿主你真的，有毛病吧？！】

“或许。”

陆泽觉得自己似乎没这么疼了。

剑光所至，亮如白昼。

所有怪物都被最后出现的气息震住，只要在戮德烬斯副本内，无论多远，都能感受到这股气息，并且忍不住为之臣服。

它们从未感受到如此威压。

就像高高在上的王莅临此处般。

但陆泽最后只能借着手中的剑，狠狠地插入地面，才没有让自己狼狈倒地。

但他还是支撑不住了。

他腿一软，双膝一碰，跪在地面。

他感受到身边近乎荒凉的气息，和怪物垂死时发出的低声呜咽，餍足地垂下眼眸。

要结束了。

“系统……”

系统没有说话，因为它在极力完善处理外挂，试图保证陆泽的性命。

陆泽知道还有些残党在四周游荡隐匿，只是大多都是惧怕他的攻势，夹起尾巴躲了起来。

但能一次性消灭的东西，他不想留隐患。

“把全部封印解开吧，我们再杀一次。”

系统沉默。

“对了，”陆泽忽然笑了笑，缓缓开口，而后站起身到，

“这段素材不要录，

“逼格不够。”

浑身都是模糊的血液和飞溅到身上的脏污，估计比怪物还要像怪物。

【宿主，要活着。】

陆泽挑起嘴角，眉头微提：

“当然。”

-

陆泽的“当然”，是指他耗尽最后一丝力量，而后骤然陷入昏迷。

不过他昏倒前，眼中有几分释然。

他将所有的怪物都处理完毕了。

无论白泽瑞怎样，都不会有危险了。

-

陆泽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

入目的，是明亮到有些刺目的光线。

他尚未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瞳孔不受控地蓦地涣散，他只能努力控制住起伏激烈的胸膛。

自己是死了吗？

陆泽的脑中还不大清晰，艰难地梳理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处境的不对。

自己正躺于巨型的平台之上，白金色带鎏金的细腻丝绸铺满，层层堆叠，绵软至极；圣洁如柔光的巨大帷幔从高处坠落，层叠地罩住平台的四周。

平台周边雕刻的花纹繁复圣洁，像是蕴含什么隐秘的神旨；平台附近也簇满剔透的晶石，如梦似幻，神圣雅致……

帷幔的右方是被掀开固定住的，光线便是从那落入平台。

陆泽感受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薄如丝绸，如同空气滑过肌肤，如若无物；

他不由得低头，便看见一件尊贵至极的白金色的袍子松垮地披在自己的身体上。

劲瘦的身躯之上，露出的肌肤完美无瑕，如同玉石般细腻光滑；神圣的光辉在上面铺展流转，每一处都像是经由上帝精细雕琢，性感得完美，却无法让人生出半分半毫的亵渎念头。

——只想臣服仰望于他。

连陆泽看着这幅躯体，也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但他还没搞清楚现状，就在此时，他的耳旁传来一句惊喜到极点的声音：

“圣天使大人，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