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顿时慌了，眉目间晕上无限慌乱，郁结染上眼底，不由得退后半步，低声道：

“怎么回事？”

惊惧虽然在逐渐侵蚀内心，但陆泽心知遇见这种情况不能慌乱，他再次扫视过四周，确认他们的确被包围了。

——被全部怪物。

可白泽瑞不是说怪物不会主动招惹他们吗？

如果真要开打，会十分麻烦。

因为这里离感染人员的区域很远，自己就算立即召集亡灵过来，可能也赶不上自己被它们撕碎的速度。

而且——

怪物们逐渐靠近，粗重的呼吸仿佛勾连着粘稠浓重的液体，喷洒着极毒的气息；它们的体型巨大，最高足有十几米。

它们似乎也知道自己暴露，于是并不再隐藏，逼近而来时，一举一动间带有极强的威胁性。

自己未必一定会有胜算。

白泽瑞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凝眸环视四周，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秒后，他眼眸微敛，低低道一句：

“那些怪物，为什么会包围过来？”

陆泽一怔，尽管觉得现在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但还是凝重道：

“可能是副本出恶性bug了吧。”

没想到白泽瑞听罢，陷入短暂沉默。随后，他的目光变得冷静凌厉，眼眸愈发幽深，嗓音低沉而有力地说了一句：

“不，”

他说完这个字后，似乎笃定了什么，似是细微的线索被串联而起，眼瞳里燃起地狱般的幽幽烈焰：

“塔世界，它想抹杀我们。”

他的语气很轻，话语间又是如此斩钉截铁，却让人无法升起任何反驳心思。

陆泽愣住了，他没想到白泽瑞会想到这处。

但他并不是因为白泽瑞的“异想天开”而感到震惊，反而是因为他猜测得太过准确，而忍不住毛骨悚然。

因为白泽瑞的体质特殊，不仅意外地可以吸引黑残秘晶，后期甚至能接连从塔世界的数个漏洞入手，将塔世界逐渐瓦解。

虽然原书作者给白泽瑞的限制多，但开的挂也是很大。

当然，塔世界察觉白泽瑞这个“bug”的时间也很早，所以后期白泽瑞会有一段“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刺激场面。

只是原书的白泽瑞始终无法脱离主角攻的帮助。

陆泽的指腹悄然间摩挲着衣摆布料。

但现在无论是塔世界的针对，还有白泽瑞的察觉，似乎都太早些了吧……

白泽瑞被眼睫盖着的双眸中略过几分精光，随即又恢复到晦暗不明的深邃。

其实他产生这种想法的最初原因也很简单——

毕竟他就算再怎么失算，也不可能连续被游荡者联盟得手两次。

自己居然从未发现他们潜伏在副本里。

其中肯定有某些隐秘力量的帮助。

“可塔世界为什么会针对我们呢？”白泽瑞皱动眉心，不住喃喃，

“只是因为我和原天组建的公会并不对付吗？”

陆泽自然是无法说出原书的那些原因，只能轻咳一声。面容上，冷静的气息很快将眉梢的慌乱压去，微微下压的唇角彰显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他的姿态依旧优雅而慢条斯理，只是散漫的态度微敛，似是逐渐绷成一只沉稳而蛰伏的黑狼。

白泽瑞不由得侧目，在听到“塔世界欲想抹杀他们”的猜测时，那人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倒早就猜想到一般，神态波澜不惊。

在塔世界内生存久了的玩家多少会有被驯化的思想。塔世界如同高高矗立在他们头顶的天，不仅生不起反抗心思、下意识服从，听到塔世界欲对他们不利，更是会惊骇不已。

这是，白泽瑞才隐隐相信，那人的确是有推翻塔世界的魄力。

不过泛滥的勇气只能代表着无知，魄力如果不配上理智，不仅可能满盘皆输，更可能尸骨无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无谓……

“啧，还想这些东西做什么啊。”气质优越沉稳的男人侧眸，紧盯着他，却不会让人感到冒犯，而是浸来莫名的安心。

白泽瑞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他轻挑唇角，桀骜随着凌厉，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肆意铺展开来道：

“你有把握能对付那些怪物吗？”

白泽瑞摇头。

说实话，他认为极大可能是死局。

不过即便是死局，他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只是——

“没把握还愣着干什么啊。”

不知是否是错觉，男人的声音变得清润些许，带着特殊的少年气，看似无害，其中的桀骜气息却更容易诱人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把握的话，就跑啊！”

-

陆泽不清楚白泽瑞脑补了什么，但他真的觉得留在那里死路一条，于是他拉着白泽瑞逃了。

他看起来冷静自持，但实际上心脏都要蹦出嗓子眼，冷汗无法抑制地从肌肤不停冒出。

“我负责探寻气息以及搜寻合适的路线，你负责将靠近的怪物逼退，但要尽量保存体力。”

陆泽尽力让自己条理清晰地指挥了一通，但还是忍不住咬牙压下心中恐惧。

怪物太多了。

在关于该副本的攻略里，清一色都是指导该如何绕开那些怪物，隐蔽自身以及军队……但从未提及过如何打败怪物。

——就因为怪物实力过强。

因为怪物容易躲避，无需对付，所以这个副本的定级才为A+。

但它们主动攻击来就彻底是另一种说法。

白泽瑞意识到他探查气息的能力极强。

他确定先前此人并未来过此副本，也对具体情况不了解，但他此刻对地形与怪物的分析却精确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像是上帝在其中窥视。

不过，他也可以很清晰地感到到那人存在的短板。

在挥剑劈砍开又一扑上来的狰狞怪物后，血液四溅的模糊之间，白泽瑞抬手拭去面庞冷汗，同时微仰下颌，对陆泽说：

“你的实力似乎很不稳定。”

陆泽听罢一僵，细软发丝都心虚地乱颤。

他都很努力地只是见缝扎针的出手，然后退居他身后乖乖地当个分析工具人了。

他居然还能在杀怪的同时分析出自己的薄弱之处。

陆泽有些佩服，下意识感慨不愧是白泽瑞。

他叹口气，掌心一点点收紧手中的剑。

但他这具身体是真的弱，不开封印几乎没有战力。

但开封印后自己的身体又吃不消，所以他只选择在必要出手时解除封印。

短暂的相处看不出什么，视频中也可以用剪辑手法掩饰得天衣无缝，可现在长时间的战斗，就容易暴露出原本弱点。

陆泽装作不甚在意地笑笑，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

“这样嘛，原来被你发现了……”

他的语气并不像是被有实力的对手发现自己的弱点，反倒像被恋人发现自己偷偷准备的小惊喜，眉目间糅杂着宠溺无奈的笑意：

“你看，现在我掌握你病症的弱点，你也知晓我一个弱点，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彼此都有对方的把柄，合作起来也比较安心，不是吗？”

白泽瑞没有回答。

虽然unknown的气息飘忽不定，但每次出手的那一刹那强大，如同混沌黑夜中乍现的绚烂烟火，庞大且带着消弭一切的绝对威压。

愈发琢磨不透。

他从未见过这等实力。

要比，可能也是……

白泽瑞无意识想到什么，却立即死死咬住舌尖，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去想那个刻入骨内的身影。

他再度从装备栏取出一瓶能量药剂，抬手，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

这个动作本该利落流畅，但在抬起手凑到唇边时，白泽瑞的手臂却微不可查地轻颤一下，泄出两滴药液。

只是他继续装作无事般轻声道：

“要继续合作，也得先出这里。”

陆泽当然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于是凝眸，有些担心地注视着他：

“伤得严重吗？”

白泽瑞在持续战斗，身上的伤不停地增加，但又无法得到处理，只能眼看着伤势逐步扩大。

白泽瑞不说话，看着远处完全没有减少迹象的怪物，沉默几秒。

可能是过了许久，也可能是短短几秒，他眸中的暗色更深一度，冰凉覆上眼瞳。

陆泽看着他的神情，不知怎么有些紧张，刚想开口询问，便听见白泽瑞两片薄唇轻启。

他盯着远处，用着近乎理智的口吻说：

“走不出这里了。”

陆泽一颤，却看见他眼中没有丝毫哀伤。

仿佛死亡只是悬挂在他腰间的头颅，随时可以摘下。

怪物在开始便禁止他们靠近病毒源头机器，并且有意驱逐他们。

副本任务无法完成，副本出口也无法打开，他们最好是选择一个地方先隐匿起来。

但副本有完成时间限制，他们也几乎不可能逃离怪物的追捕。

陆泽听罢怔愣，喉腔发颤，忍不住拔高声音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

白泽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很清楚自己的情况。

此时，可能是发现猛烈的攻势稍有停缓，原先有些惧怕白泽瑞杀招的怪物也趁此机会悄悄靠近。

一条十几米的绿色藤蔓般的触手从空中陡然挥来，被陆泽咬牙奋起一剑劈砍而下。

跃上半空的触手骤然坠落，淡绿的血液肆意喷洒，模糊了面前所有视线。耳旁是怪物凄厉的惨叫和发狂地摧毁巨树的声音，高扬的残败叶片、飞溅的沙石、凌乱的血液……白泽瑞在这混乱之中，却显得异常冷静。

寂静得可怕。

陆泽甚至产生了比面对那些怪物还要深沉无数倍的恐慌。

“我清楚自己的状况。”白泽瑞轻轻说道。

陆泽听见白泽瑞的声音。

很轻，却重得和千斤鼎般砸在他的心上。

“不，肯定有方法的，别说这些屁话，我们一起出去。”陆泽有些急了，手头的攻势愈发狠戾，汗液不断顺着面庞滑落，气息也被慌忙揉得凌乱，完全与刚才那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模样不同。

他的脸被急喘下挤压走的空气闷红，露出的半张脸也被润得通红，脖颈青筋绷紧，衣衫润湿贴紧身躯，勾勒出劲瘦曲线。

白泽瑞望着他，陡然笑了。

陆泽见他异样的反应，心脏却像是瞬间冻结，坠入深渊。他抿着唇，望着白泽瑞，眼神里透着一股执着至极的狠劲。

他听见白泽瑞说：

“你好像比我自己还担心我的性命。”

陆泽握剑的手一颤，道：

“我们要合作一起出去的。”

“这不是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白泽瑞的语气平静，且终于略上点哀伤。

陆泽一咬牙，回眸望着他道：

“我对你一见钟情，舍不得你死，行了吧？！”

白泽瑞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能得到这种答复，似乎显出点好笑的无奈。

只是他下一句便话风一转：

“那你和祁鹿……？”

陆泽都要吐血了。

怎么白泽瑞也吃这种古古怪怪没有缘由的瓜啊？！

“咳，我花心，见一个爱一个行了吧？”

白泽瑞勾起唇角，轻描淡写地挽出一个笑，仿佛刚刚的询问只是闲聊中的调剂。

白泽瑞转身，而后握紧白刃，掣起手臂猛然一斩，亮光透彻了这片昏沉无比的天空，也破除了这混乱树林中的刹那血腥杀气。

陆泽却突然慌了，他看着白泽瑞骤然出手，却总有种不太妙的感觉，下意识紧抿薄唇。

果不其然，白泽瑞在清完最近身前的一波怪后，微微侧身望向看向陆泽，蓦然笑得灿烂道：

“我们两个人活着出去的几率很小，

“我拖住它们，你趁机逃走。”

陆泽握着剑的手发颤，喉咙简直挤不出任何一个字，只得死死盯着他，哑着嗓音道：“为什么？”

白泽瑞没有迟疑，重复道：

“因为两个人活下去的几率很小。留下一人断后引怪，另一人的逃生几率才会大些。”

陆泽沉默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时，却听见白泽瑞低着声音，仿佛喃喃般说道：

“unknown，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肯定，你一定很强……”

陆泽听后猛然抬起头，直直看向他；却正见白泽瑞头颅微垂，唇角的笑染上些许复杂，浅色的眼瞳终于改变了神色。

“那个概率性道具我趁你不备放在你身上了，你每次使用完力量后的那间隙，很容易无意识放松警惕，以后要记得注意……”

他甚至还在提醒他的弱点。

“如果你能出去，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陆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喉腔挤出的声音。

“帮我找一个人。”

“谁？”他咽口唾沫。

“高级隐藏副本——混乱死地里的王，陆泽。”他说罢，似是释然了什么，抬头望向远方不断肆虐的怪物，眼神坚定。

但很快，他似是轻蔑地笑了一声，眼中有自嘲，但更多的是如洪灾般将他覆灭的偏执情感。

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道：

“帮我找到他，问一下他——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

陆泽听到这句话，全身被震惊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他尽全力抑制住身躯的颤抖，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却只能做到沉默不语。

白泽瑞似是看出他的犹豫，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了句：

“你不是想回家吗？

“那就去吧。”

说罢，他的指节紧握白刃，目光渐凝。

竟已经带上必死的觉悟。

可下一秒，他便肩膀一痛，昏厥骤然袭上大脑。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想努力睁着眼，但还是眩晕过去。

陆泽将他牢牢接住，拥在怀里；确认他彻底晕倒后，才低声说一句：

“抱歉，

“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泽将晕倒的白泽瑞打横抱起来，努力寻找附近可以安置他身体的地方。

他也轻声低笑般喃喃道：

“如果我真的要回家的话，我就不能让你死啊……”

这个世界，我是为你而来的。

陆泽勉强将他安置好，取出装备栏里所有的防御道具，叠满buff。最后，还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概率性道具，放在了白泽瑞身边。

系统刚才一直紧张着，生怕宿主分心出意外，所以不敢说话。现在看见宿主这幅模板，它整个统都懵在原地，颤颤巍巍道：

【宿、宿主，你要做什么？】

【你是疯了吗？！本来你和白泽瑞二人联手都几乎不可能突破包围圈了，你还将白泽瑞打晕了？！】

陆泽确认尽全力大致确保白泽瑞安全后，他深吸口气，起身，走向中央。

【宿主，你真的傻了？！不是，你回回我啊！！！】

陆泽听见系统在他脑中吵吵嚷嚷的声音，竟也不恼，只是凝眸望着远方的怪物，低声道：

“系统，把全部封印给我开了。”

系统：？！！

这次它震惊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疯了？！！】

但是它说完这句，又忍不住上蹿下跳。

它跟了宿主这么久，见宿主这幅模样，是完完全全动真格了的。

系统觉得自己如果有实体，可能要被宿主吓得心肺骤停，外加胸闷气堵的了。

“别废话了，再拖下去一起玩完，搏一搏还能有一线希望。”

系统：……

它只能极力让自己平静，“心平气和”道：

【全部封印突然解除，你会爆体而亡的。】

“那怎么办？”

系统也想问他这个问题。

鬼知道怎么办。

【我只能给你一道一道封印地解开】系统也有点头疼，慢慢分析道【全开你会立即死亡的。】

【我这边还有个锁血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系统急得数据都要发热。

【可能有点bug……】

系统还是纠结地翻数据库，试图通过缝缝补补来增强自己的可靠性，但它感觉数据库都要打结到起火，还是手足无措……

在心慌忙乱之际，它却听到一句——

“谢了，系统。”

系统的动作顿时停滞，一时间数据都开始僵硬，不知作何反应。

因为它的宿主很少谢过它。

它再望过去时，发现它的宿主目光灼灼，眼瞳似是闪烁着精光，挑起一抹笑道：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气质顿时变得凌厉，手中紧握长剑道：

“让我们杀出重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