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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廷最后吻了吻怀中人的耳后,平复了喘息。
他的身后有一道似有若无的虚影渐渐隐去,或许一开始人与影之间还有种不统一的割裂感存在,但在过程中他们已经融为一体,最终完全重叠。
那些人将他切割成为部分,让他与自己为敌,相互排斥。
但是那些人不知道,当每一部分都爱上一个人,他分裂的灵魂好像也被爱意粘合。
那些被粉碎的记忆只是化成灰尘蛰伏在他脑海深处,一旦被触碰,便会随风扬起。
作为祭子,难挨的无尽痛苦中,他品味过的唯一一点甜好像是一切的开关。
后来心智受损的魔魂也下意识地去寻找带来甜的程涿的痕迹,通过使用由那具被诛杀的天魔身上取下来的眼睛制作成的法器——传音镜,来与他进行交流。
虽然后来这唯一可行的渠道也被那些人摧毁截断,好在传音镜那头的程涿没有灵力,没被破元门的人追踪到,否则若那时就被发现,一个傻魔魂要怎么保护他。
“请再等等我,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他附在程涿耳边说。
他能感受到剑阵周围加强了许多道阵法,这些阵法不能伤害到他,却将他暂时限制在了原地,如果放程涿也在这里受困,对他却会是一种消耗。
程涿半梦半醒间觉得痒,便不耐烦地把他推开。
廷廷笑了笑,内心深处又有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在说,他真的接受你吗?你是一个怪物。
如果所有人都变成怪物呢?是不是他也就没有那么与众不同了?
反正那些人都那么渴望永生、渴望变强,变成怪物恐怕也甘之如饴吧。
他长睫垂下,掩盖住眼神中的一片冰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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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天魔的尸体停在脚下,程涿无言以对,扭头回望剑阵一眼。
虚影和婷婷长得可真像啊,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
程涿多看了几眼,不准备继续在破元门逗留。
虚影的意思似乎也是让他尽快离开破元门。
他当时虽然迷糊,但也大概听出来了一些对方很想跟他一起走奈何还没赎身的意思。
他决定回去后刻苦修炼,努力变强,争取有朝一日能从破元门手中给虚影赎身,赎回去一尊小像也是好的。
趁着人群都莫名陷入痴傻,他默默拍了拍自己的佩剑,小声唤道:“出来吧,婷婷,我们安全了。”
他试图唤醒剑灵后再御剑离开,不然不是把婷婷踩在脚下了么。
虽然才和长着“婷婷”面容的虚影狠狠纠缠了几番,但他面对婷婷本尊也不觉得有丝毫不好意思。
当时他们所处的环境一片漆黑,佩剑也根本不在他身侧,很明显那是一个被隔离出的特殊空间,保密性良好。
心里唯一有些在意的就是婷婷和虚影的身份,绝对有些关联,可是他没能问出答案。
甚至他此刻故作坦然也有几分想刻意试探的目的在。
然而手中的铁剑没有反应,他的面前却突然移步而来一个人。
起初在禁地之外审问他的中年男人形容枯槁,双目深陷,顶着嘴角溢出的暗红鲜血,抓住了他的手臂。
——破元门掌门。
一个与入魇的全场众人格格不入的,唯一清醒却又看起来也不太清醒的人。
他的身上没有半点天下第一宗门掌门身上该有的仙风道骨,反而说不出的邪性。
程涿不懂,廷廷却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破元门掌门动了绝不该动的东西。
他吃了天魔之心——在察觉到与魔魂融合的祭子想做什么之后,他竟为了独活吃了那颗流着祭子之血的天魔之心。
如果不是程涿正被他抓在手中,廷廷恐怕会嘲讽一笑。
可他现在心情极度烦躁,他被困在阵法中若想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本来他可以完整地将破元门众人控制住,绝对不会影响到程涿的安全,可没想到破元门掌门不惜自损一千,也要自以为能折他八百地动用一些手段。
他吃了他的天魔之心后,竟然以为自己能伤害到程涿,抓住他当做筹码——实在是相当可笑,也相当可恶。
可笑的是,有那样一颗爱慕程涿的心存在,他怎么可能还能动手。
可恶的是,程涿如果被他带走,必定要让那具早就被分了尸的无能天魔抢占了救人的先机。
是的,那个东西还活着。
哪怕被诛杀,魂魄离体,半个遗体都被做成各种各样的法器,它却依然顽强地存在着。
与魔魂融合后,他这头既然没觉醒与程涿的佩剑相关的记忆,那么那把剑上的剑意是谁给出的,已经不言而喻。
真是让人不快啊。
彻底清算之前,他要收回他曾被迫给出的一切。
如冰雕一般伫立的虚影忽然动了——他双手持剑,手中的剑倏而刺向地面,惊起无数道剑气自中点向外发散。
尘雾滚滚,巨大的气波形成肉眼可见的实体,爆破一般的动静使得破元门众人纷纷哀嚎着倒地,一个接一个地口吐鲜血。
楼阁摇摇欲坠,将倾未倾,树木摧折,叶片零零落落。
虚影两手快速结印,指向插入地面的剑体,剑体自下而上再次凝结荧蓝剑光,笼罩整片天地。
破元门掌门口鼻流血,单膝跪地,他僵硬的面部扯了扯,强行驱动灵符带着程涿遁逃。
那是用天魔遗体中的踝骨制作的灵符,唯一能从他手下逃走的道具。
他二人身形消失的同时,原本他们站立的地面便爆裂炸开,虚影凝成的冰雕直接裂出无数道竖纹。
那些碎裂下来的冰柱一旦接触到地面上由碎灰化成的阵法,便滋滋地冒着烟蒸发了。
也分辨不清它们原本曾是实体还是一直都是气劲。
周围那些陷入魔怔的弟子见到这一幕便扬声尖叫起来,仿佛那正被融化着的是他们自己的血肉一般。
有人率先承受不住地挥剑自刎——竟是东方长老!他的鲜血溅射出来,淋在阵法之上,那些被沾染的符文剧烈闪过一道血光后,彻底灰暗下去。
……
与其同时,那些请了“他”的金像、铜像回去镇守宗门的门派也陷入大乱。
有“他”存在的地方,本应当是修炼打坐的绝佳之地,可这一回身处其中的弟子只觉心烦意乱。
一把抵在师兄弟之间的长剑拉开了彻底崩盘的帷幕,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相残起来。
也有人突然呢喃起了某个人的名字,好像一瞬间陷入了痛苦的痴恋。
闻讯前来的师长尚未来得及阻拦,在一瞬间的震惊过后也沦落进传染般的疯魔中。
端正肃穆的修炼场不复存在,一捧鲜血溅到“他”的小像之上,金光霎时间暗淡下去,表皮立刻浮现道道裂纹,并簌簌掉落起粉屑。
众人呆住片刻,继而爆发出更加癫狂的痴态。
恍恍惚惚中,有人高喊——“那是一尊邪像,我们砸了它!”
“破元门是惑人心神的歪门邪派,人人得而诛之!”
“一起讨伐破元门!”
“讨伐破元门!”
……
修真界骤然出现的那些乱象程涿盖不知情。
他被破元门掌门带到了一个堪称熟悉的地方——天魔城。
几年前他唯一一次身陷险境,被人暗害流落到这里,正是一只天魔救了他的命。
他身上的那把铁剑也是在这里捡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再来一次这个地方。
尽管多年来,天魔与修士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这座城池却依然是那副颓败妖邪的样子。
大地因缺水而遍布裂纹,天空呈现出一种胭脂倾倒的红,空气中充斥着干燥而略微苦涩的土腥味。
两旁不见一颗树木,建筑物都狭长而高耸,像是伫立在路边的墨色鬼影。
路上行走着的天魔表情麻木不堪,偶尔向他们这里瞥过警惕而阴沉的一眼。
程涿刚刚站稳,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挣扎,桎梏住他的那只手便自行松了,轻轻一动便脱开了去。
破元门掌门的脸色惨白,他的皮肤中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游动,表皮看上去像是要炸开一般一鼓一鼓的,连衣衫都被不断挑起,可见那体内的冲击多么有力。
他连直立都无法保持,双膝跪地捂住心口,额头上的汗珠坠落下来已经流成了一条河。
没有人知道,他使用灵符时心中所想的目的地根本不是这里,会被传送到天魔城,一定是他体内的天魔之心出了问题。
周围聚过来的天魔渐渐变多,它们一改之前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强弩之末的破元门掌门。
这个身体素质还敢劫人,还敢把人劫到天魔城里,莫非真是被修真界里那些被奴役的天魔麻痹了神经,傲慢地以为所有的天魔都无法伤害到修士?
程涿连忙将此人甩掉,想自己遁逃离开。
他记得被带走前的匆匆一眼,破元门里出了大事。
他早便觉得破元门在酝酿阴谋,会针对他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掌门和虚影竟然是对抗的两方势力。
不管了,赶紧跑,他如果软弱地做了人质岂不是拖了“婷婷”后腿?
不料程涿没走出两步,手腕忽地一动,只见一根隐去的黑线正串在他的腕上,随他的动作而不断收紧。
他认识这种法器——不离筋,用天魔的手筋脚筋制成,坚韧无比,强行挣开将会截断骨肉,伤口坏死,再不长成。
这掌门像拴狗一样拴他吗?有病吧!
如果是没有进过归一剑阵的他,面对此等法器只能束手就擒,可现在他也算是个高手,高手只会想办法把对他施用法器的人解决掉!
程涿颇为恼怒,他回到掌门身边,反手抓住不离筋,去找对方身上与此物相连的地方。
他要生生将这块皮肉剜去。
不离筋因为他的手部动作而一再缩紧,痛感越发明显,程涿忽然注意到自己手腕上那颗小痣——被黑线不断压制,红红的小痣被完全覆盖了去……
他凝望着那一小片肌肤,忽然感到一阵阵眩晕,心跳也变得异常之快,唯有捂住头半蹲在地。
任凭破元门掌门在他耳边已经发出了难忍的哀嚎,哪怕此人就在他身边当场爆体,露出一颗完整的、跳动着的、滚烫的心脏,尽管围过来的天魔越来越多,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程涿也难以分神去注意这些了。
因为他此刻也正在遭受着巨大信息量的冲击。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程涿,是活在现代在系统帮助下进行攻略游戏的程涿,不是南斗山庄的修士程涿,不是修炼几十年一朝陷入破元门阴谋的倒霉蛋程涿!
从小就想找最强者做道侣不是因为他春心萌动,而是因为这是他的任务。
他终于,终于从长达几十年的迷失中清醒过来了,可、恶、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比较稳定其实也是因为本文快完结了,这是最后一个收尾世界了,和前面的三个世界以及现实世界都有密切关联,所以特别有码字的动力0.o
怕完结的时候大家没有心理准备会觉得突然,忍不住出来小小透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