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元门是个怎样的门派?
程涿来之前对这个问题没有太多的设想。
天下第一,气派不凡,雕梁画栋……无非如此,总归也还是身处人间,一定比他们南斗山庄壮观庄严,但想来也不会带来过多震撼。
他们被使者领着进入山门,在那些灵气几乎满溢出来的琼台玉阁间穿梭,程涿也只是想着确实不负盛名。
——直到途经归一剑阵。
程涿顿住脚步,他的心突然狂跳,眼睛也忘了眨,一阵异样的悸动从头传到脚。
他的表现不算出格,因为所有人都安静驻足,惊艳冲击溢于言表.
连并不是第一次经过自家剑阵的使者也停了下来。
他们站在山间廊道,只能相隔很远地望见那个剑阵之中巨大的虚影。
那个人没有名字,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他。
或许他曾经有名字,但是后来再也没人会轻描淡写地称呼他。
他的虚影仿佛由云雾铸成,带着肃杀的寒冰之意,持剑而立,让人只是望一眼竟就有些站不住,后背泛起冷汗。
虚影所处的剑阵外围投射出无数道剑光,散发着浅淡的萤蓝,将空间划分成了两个世界,里面的那个世界寂静无声,无一人敢私自靠近。
对于破元门的本门弟子来说,他们也只有大比获胜、除魔夺魁等场合才有机会被选中进入剑阵,领悟剑意。
哪怕只是进去站上半炷香的时间,对修炼之路都是大有裨益的,少则修为猛涨,多则当场勘悟。
如此绝无仅有的进阶场,破元门却堪称吝啬地使用,只在极为特殊的时刻才会选上一两名弟子受益,自然是因为里面的人不喜。
哪怕那只是一道影子,被他不喜的下场也是很恐怖的。
据说曾经有一名百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就因为潜心修炼忘了时间,多在剑阵中停留了几秒钟,便被万道剑光刺穿身体,当场陨落。
归一剑阵却也不是只有这一个逆天的效用。用以防守、庇护宗门时,它也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正儿八经的护山大阵都更有威力。
当年天魔骚乱,进犯修真界之事,程涿也有所耳闻。
那时正是归一剑阵中他的虚影横扫千军,压制住了攻入破元门的天魔大军,使得破元门力亚一众损失惨重的其他门派,一跃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门。
这件事也是他真正成名的契机——仔细想来真是可怕,短短十数年,人已经成为了修真界的传说。
一众千八百岁的大能前辈面对他也只有卑躬仰望的份儿。
而他成名那年,程涿大概还在山庄脚下的村子里喂鸡呢。
这就是破元门屹立不倒、问鼎修真界的真正倚仗——闻名宇内的修真界大杀器。
“随我走吧。”
使者出言打破他们的入迷沉浸,说出了从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不过是一句警告,“再看下去,你们的眼睛通通会瞎掉。”
所有人赶紧出了神,匆忙收回视线,唯独程涿没动。
使者注意到他的掉队,心中不屑,明白又要多出一个瞎眼的修士罢了。
这条路上,像他这般没有自制力的小修士,最终都吃了苦头。
程涿不知道有人正等着他倒霉,他只是冥冥之中有个感觉,哪怕看不清脸,那道虚影可以做他道侣——毕竟他未来的道侣会是个真正的强者,还有什么比修真界大杀器更强的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尴尬住了。
救命,他算什么东西,哪怕有一天他混成了南斗山庄的掌门,也摸不着人家的一片衣角啊?
他竟然连这种人物都敢肖想了?他比铁老四还疯还过分……
程涿赶忙收回放肆的目光跟上大部队,发现使者正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他不明所以,把头偏开融进人群里,降低存在感。
他们安置下来后距离宗门大比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几个师兄弟凑在一起临时抱了抱佛脚,抒发了几番紧张的心情,他们就被带去了破元门禁地之前,与所有参比弟子一起,等待时辰到了,由破元门长老宣布考题。
不知道往年的大比都是什么流程,但程涿这两日感受下来,觉得他们参加的这届确实不太对劲。
破元门禁地在一座单独的主峰之上。
整座峰都被漆黑而粗韧的铁链缠住,仿佛盘着一条身长无尽的黑色巨蟒似的,叫人心里直打哆嗦。
再环顾一下四周,马上要和他一起进入看起来就邪气冲天的禁地的对手们,个个歪瓜裂枣,衬得程涿在里面竟都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仅是无名小派弟子众多,那些修真界有头有脸的大宗门派来的弟子也没有哪个很出挑的,唯独破元门自己送来的弟子还说得过去一些。
只是他们个个面如菜色如丧考妣,没有半分临考前的激动,反而程涿注意到了那队伍里末尾的两人腿一直在抖。
这就是天下第一宗门弟子的实力吗?
害怕得瑟瑟发抖。
程涿不认为这种异常是由于他们胆小,反而,应该是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
无知者无畏,像他们这些外来参比人员,有人还傻呵呵地乐呢。
知之者大畏,这就让人有点心虚了,说明情况相当棘手!
程涿很想临阵逃脱,可是破元门到处都是结界。
现在他们所在的“考场”更是早就被封了起来,看上去是在世外,实际上要逃跑的话只会四面撞墙,遭受雷击。
他真的怕鬼啊,也怕那种血肉模糊的怪物。
这个禁地看上去实在不妙,感觉就封印着某种脏东西。
“本届宗门大比的考题为,化解祭子的仇怨,助其往生。”天空中遥遥传来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
超度题?
有人眉宇间浮现喜色,与降妖除魔比起来,超度的危险性还算低。
可以用灵力降服,也可以动用口舌以道法相劝,未必一定要动手动脚。
有人关注到了重点,小声打听着“祭子”的生平。
据说祭子乃是破元门掌门的早夭幼子,今年恰逢此子陨落第二十年,掌门感念父子之情,特意安排此等考题,助幺儿往生。
也有稍微聪明一点的人意识到了不对劲——一个婴灵,有再大的仇怨,至于被关押在禁地里?
只怕这祭子至凶至邪才对吧?
那超度题和除魔题又有什么区别!
心细一些的人对“祭子”中的祭字琢磨了半天,感觉所谓的早夭背后另有文章,担心过程中不慎犯了忌讳,触碰到破元门什么丑闻,不知如何拿捏尺度。
而程涿只想到,他那天在飞鸢上的猜测果然是真的。
平息仇怨,助其往生……他们一群喽啰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那些被五花大绑送进河里献给河神、用以平息其仇怨的猪牛羊心中恐怕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哪有这样的本事?
他们这些参赛弟子现在的地位,就如同天灾下老百姓们献给高山河海的待宰牲畜。
得用他们肉.体的死亡,灵魂的献祭,来平息神明的怒火,而不是什么所谓的超度。
高位对低位的点化可以叫超度,他们这属于低位送到高位嘴里。
还真是献祭。
程涿脸色惨白,竭力调动大脑思索起破解死局的法子。
而黑脸师兄还没心没肺地在他耳边说:“师弟,反正咱们也干不来这个,干脆进去了就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两天,等别人去超度……诶,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也只能进去了就找个地方好好躲两天,等别人去献祭……祈祷祭子吃饱了放过他们一命,祈祷宗门大比在祭子吃到他们之前就结束。
地动山摇,笼罩在禁地主峰上的结界裂出一道大缝。
随着天空中那道嗓音落下“是始,起阵”,风云瞬间变色,那裂缝中传来极强吸力,直接把他们这群人尽数吸了进去。
结界立刻合上,而山体上的锁链狂震,哐当哐当地仿佛要将天地砸裂。
好半晌它才平复下来,然而链身的缝隙中,却有鲜红的血不断渗了出来。
此刻才敢现身的破元门掌事们四处检查着锁链封印与结界的严密度,看见那几乎还带着人体温度的血时不禁打了个寒战。
——进去不过一瞬,已经有人死了。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只盼望滔天的杀意能得到彻底的发泄,不要波及到他们破元门众人才好。
……
程涿运气不好,落地在峭壁边沿,前面的人撞了他一下,他还没站稳就滑了下去。
亏得有佩剑在手,帮助他凿住岩体,缓冲下落,才能跨步翻上山体突出的平台,否则怕是要粉身碎骨。
小命保住,他捂住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现在就与大部队离散了,他一个人被困在了半山腰——也挺好的,符合他之前的预想,只希望祭子不要先来半山腰吃他。
程涿缓了一会儿,开始观察起来。
禁地里很是诡异。
在结界外备赛时看着天光大亮,但进来后这里的天是黑的,阴沉无风。
灵力也好像受到压制一般,只能很艰难地用出来一些,否则他方才坠落时就立刻御剑飞行了。
还有一点是这里异常安静。
半点声音都没有,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频率。
头顶上也没有动静,无从得知其余弟子是否已经有了什么或好或坏的遭遇。
程涿把佩剑取下来抱在怀里,缩到角落里坐好。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色一直不曾变化,他却已经感觉如坐针毡。
他终于再也坐不下去,在平台上来回溜达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趴在台上向下看去,是万丈深渊。
再向上看去,是如墨般漆黑的夜空,让人感觉无比压抑。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站起了身,自言自语:“我活这一世,不是为了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那是为了什么?”
有人轻声回应他。
“为了和此世最厉害的人结为道侣啊。”程涿不假思索道。
他说完后才迟来的全身僵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没敢转身,甚至不敢呼吸,仿佛在假装自己是一尊石像。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和他讲话的是什么东西?
救命啊,祭子来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