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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时节,南斗山庄后山上的杂草浓茂。
几个少年人的身影隐于其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惊呼或调笑。
“师弟,你这只黑头将军实在威风得很!”
“瞧它那副打了胜仗后趾高气昂的样子,哈哈,真是逗趣。”
“同样都是蛐蛐儿,怎么每回你抓来的都能斗胜?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快告诉我们啊师弟,可不许藏私!”
程涿扬眉一笑,垂手放下陶罐,将他的蛐蛐儿大将接了回去。
“我只是很会分辨强者罢了,眼光好,没办法。”他毫不谦虚地说。
从小他就莫名地对强者格外关注,各个方面都算上,不管是耍剑厉害还是画符优秀,哪怕是会斗的蟋蟀也能入他青眼。
不过他自己倒不怎么追求变强,反而更喜欢寻欢作乐。
如果说人各有志,那他觉得自己恐怕是个有志于吃软饭的家伙。
因为他特别想找个强者作为道侣,越强越好……
也不知道这古怪而羞耻的念头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要说他也没有多么春心萌动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玩物丧志!”
——轻松的氛围被一句斥责打破。
远处跑过来一名年长些的男子,他强忍怒容对着他们喊道:“山庄的鸣钟已经响了好几下,你们竟是全没听见?掌门在明镜台有要事宣布,就差你们几个,赶快随我过去!”
见师兄发了脾气,他们一个个都收起了纨绔模样,匆忙理了理仪表便跟着下山。
明镜台中,鹤发庞眉的南斗真人端坐于高台之上,双眼紧闭。
众弟子齐聚台下,日头正盛,虽是修炼人士,额头上也难免沁出汗液来。
程涿站了好半天,本就不多的耐心渐渐流失,他不禁怀疑掌门是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确认一眼,就听掌门终于开了尊口:
“甲肆、乙伍、乙玖、丙肆、戊陆、庚叁、庚玖、壬贰……三日后,宗门大比,破元门禁地,赏,天魔之血。”
作为被点名的那一个“乙玖”,站在第二列第九位的程涿,闻言怔了一怔。
南斗真人讲话素来简洁,他这发言的意思扩展一下,便是说被点名的这几个人,需要去参加三日后的宗门大比,本届宗门大比的地点在破元门禁地,胜者的奖品为天魔之血。
这实在是个爆炸性的大新闻!
其余人也颇感震惊,有的人反应比他还剧烈,直接惊呼出了声。
宗门大比三年一届,由各大宗门轮番做庄,本届轮到第一宗门破元门承办,至此都还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但离奇的点在于,他们南斗山庄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还从没接收到过大比邀请,此其一。
其二,破元门禁地,名为禁地,自然是不可轻易踏足之地,他们第一宗门的内门弟子都不得入内,却用来举办各界人士纷至沓来的宗门大比,岂不是唐突得很?
其三,本届宗门大比的胜者奖励是天魔之血——这可是一滴难求的至上宝物,有着堪称洗髓的绝对神力,能让修为大增。
而宗门大比本质上不过是个给各大门派的新生势力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的低阶比试,实在犯不着大材小用……
当然,也有可能是破元门财大气粗,毕竟要论天魔资源,无人比他们更有底气。
加上有修真界的大杀器坐镇,财气外露一些也不怕招惹觊觎。
程涿还额外注意到了一点,南斗真人点名的这几个参比人选,有不少是他的熟识,刚才一起斗蛐蛐儿的同门更是一个不落全在其中。
他们这几个人平日里虽不是完全在斗鸡走狗,却也算是山庄里的相对闲散人士,称不上在专心修炼。
反而那几个真正专心修炼、悬梁刺股、闻鸡舞剑的师兄们,都没在点名之列。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参比机会,南斗真人不让他的得意弟子去打出山庄的名声,反而派他们这群朽木,是上赶着去丢脸的吗?
“三日之期不足以让弟子们赶到破元门……不知掌门可有安排?”
像那些大一点的门派,自然是要么有自己的传送阵法,要么有日行万里的飞行法器,可他们南斗山庄是绝对没有这些的。
硬要让他们这几个弟子御剑飞行也可以,估计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过后,他们也差不多到破元门了。
南斗真人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唯独下巴上的白须轻抖了抖:“破元门,使者相迎。”
竟然有人来接他们去参比?
程涿更是惊讶了。
这简直就像是凡人致仕,由皇帝派了手下的太监来亲自接人去京城赶考一样,而且考的还不是殿试而是个乡试。
一时间他心中只剩下四个大字——何德何能?
他这头震惊着,不料有一个人突然自身后向他扑了过来。
“程涿——你是我的——”那人疯疯癫癫地喊着。
铁老四,他们山庄内部的铁匠之一,弟子折损的佩剑有时会经由他之手修护。
前两天程涿的剑也被送去打磨,等他拿回剑后,铁老四就变成了这幅疯癫模样。
昨日他便托门房小童给他送山下的小吃,还附带着两句看不懂的诗句。
程涿知道麻烦事儿又发生了,他拒收后赶紧去当着铁老四的面将话挑明,严词拒绝。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类似状况。
他的体质似乎比较诡异,时不时地就会冒出一些质量参差不齐的烂桃花。
那些人会在短期内陷入对他的疯狂迷恋,并仇视他身边的人,不过通常纠缠个两三天就会消停下去,自行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程涿已经从不厌其烦到逐渐麻木,而这也是一个让他想找最强道侣的原因之一,不然总有阿猫阿狗来搞事,他的道侣要是双拳难敌四手恐怕会吃大亏的。
他昨日对铁老四说清楚后就尽量躲去了后山等无人打扰的地方,避开铁老四。
然而万万没想到,今日铁老四竟然还敢在掌门坐镇时强闯明镜台,发疯发到了所有人眼皮底下!
程涿心中恼怒,他本就站在队尾,感受到身后的疾风时便立刻侧身,只是有什么东西比他反应得更快。
伴着铮铮剑鸣,簌簌疾风,铁老四的爱慕剖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嘶哑的呻.吟——他被一把剑利落的割断了脖子!
是程涿的佩剑自行出了鞘,于众目睽睽下杀人于无形!
鲜血四溅,全场哗然,程涿也完全惊呆,他摸了一把空荡荡的剑鞘,连忙去握那剑柄,把刺进铁老四脖颈中的剑拔下来。
血珠自刃身上流下,滴滴答答坠到地面,剑身上却不沾半点腥红。
铁老四两眼睁大,嘴巴微张,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剑灵——”
南斗真人睁开了混沌的双眼,紧盯着程涿那把见了血的剑,嘴唇微动。
所有人一齐看了过来,跨步远离他一尺之外,抽气议论声不绝于耳。
程涿特别害怕掌门接下来立刻就说一句“你这邪剑留不得了”之类的话,然后将他的佩剑摧成废铁。
不过南斗真人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看过剑后又去看程涿的脸,又再次闭上了眼,沉声道:“其余人散,此八名留,随使者去。”
至于方才惨死的铁老四,他视若无睹。
有掌门的态度在前,哪怕心里翻江倒海,其余弟子也立刻表现出收心的模样。
他们这才发现一名男子已经在明镜台入口的位置等候了。
他的模样并无什么特殊,一眼看去叫人记不住,但他的衣着气度均在上上乘,负手而立,下巴微昂。
此人虽面带浅笑,却难掩自傲模样,对着南斗真人也没有一句寒暄,只等着领他们几人一走,全程无言。
——完完全全是瞧不上这个无名门派的态度。
程涿他们被掌门一道袖风送去侍者身前,匍匐在地,他有些狼狈地将佩剑收好。
目睹了方才的乱象,使者额外瞧了程涿一眼,也目光淡淡的扫过了那把佩剑,不过很快就收回视线。
破元门中,连扫地奴仆的扫把都可能有器灵,一个剑灵又算得上什么稀罕事?
等程涿几人重新站好,他便直接转头就走,全程无言。
一直到坐上了飞鸢模样的巨型法器,使者都没有对他们几个南斗弟子说一句话。
程涿坐在飞鸢的边缘,俯瞰整个模糊成块的大陆,若有所思。
“程师弟,你慌不慌?”今日一起斗蛐蛐儿的某位黑脸师兄凑他身边来,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个破元门使者的架子也忒大了些,方才请教他怎么上飞鸢他也不搭理,还好有你带我……”
另一名细嗓同门也凑了过来:“唉,掌门也不把话说清楚,我这心里实在没底呀,这突如其来的宗门大比,咱们到底要怎么做?”
“先躺平,再看看。”程涿敷衍道,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剑。
掌门说那的句剑灵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解释成“他的剑很灵敏”,按照掌门平时的说话习惯也说得过去。
可是结合当时的情况,再灵敏的剑也不会自己去割人脖子吧?而且掌门怎么可能夸他。
所以,他的这把普通铁剑上竟然还存在着剑灵这种只配大侠拥有的东西吗?
那他岂不是也应该支棱起来了,要符合人设,努力成为高手?
程涿下意识地抚摸佩剑,他的动作被周围二人看在眼里,那两人对视一眼,只怕刀剑无眼,连忙寻个借口从他身边走开了。
行过几个时辰后,飞鸢突然在一处地方停下。
原来还有一个门派的弟子也是要和他们同往破元门的,乘同一辆飞鸢。
待那几名对手上来后,两拨人对视一眼,彼此介绍过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认识三个字。
黑脸师兄忘性大,又凑上来跟程涿讲小话:“你看,这几个人瞧着还没咱们厉害,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他们那个什么门派名字,我听都没听过。”
细嗓同门犹豫了一下也过来说:“但你们看,他们身上还有自家师门送的法宝袋,咱们可纯空着手,还不知道那破元门禁地有何等凶险呢。”
“有法宝又如何,连我都能看出来对面那些人修为微薄,厉害点的法器他们恐怕拿都拿不起来!”黑脸师兄道,“要是对手都是这个质量的,没准儿咱们还夺魁了呢!”
他说着说着高兴起来,程涿却叹了口气。
这一回破元门做庄的宗门大比,不止给他们南斗山庄一个小门派下了帖子,各路名不见经传的教派宗门都受到了邀请,派出来的弟子一个比一个扶不上墙。
大家聚集到一起,怎么看都像是炮灰。
可破元门需要这么多炮灰是想做什么?
献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