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看不到外接电源,被铜墙铁壁包裹着的任何一个操作按钮都可能引起更坏的后果。
程涿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固定采血针的机械臂,试图使用蛮力,无果。
他看向程续隐隐泛白的唇色,大脑真的有一瞬空白。
“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别吓我行吗?”
他害怕“程续”就死在这里。
他害怕有些情况明明可以避免,却总是轻飘飘地发生。
眼前这个“人”似乎把性命当做可以随手终结的游戏。
或者说,当成某种用来垫起他的石头,可是这石头达成使命后就会消失。
程涿不喜欢这种被垫起来的滋味,这种恐慌驱使他本能地去抓对方的手,抓得很用力,像在挽留一个要走的人。
万幸,他抓住程续手掌的同一时间,仪器上躺着的那人也冷静地掀开了眼皮。
睁开眼睛的程续没有表现出任何初见光源的不适,对当下所置身的诡异环境也没有丝毫震惊。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不符合一个融入世界观的高中生的人设。
程涿狂喜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这点违和,不过他心里早就有些猜想,便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激动地凑上前去,恨不得把头贴在程续身上拱一拱才好。
“你再不醒我也随你去了!”他两手拽住程续的胳膊,忍不住说,“学弟,你好脆弱,可以答应我这辈子都不要死吗?”
程续显然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愣了两秒才挣扎起身。
“……很难。”他回答道。
他倒没有刻意挣脱程涿的手,单用自己被固定在仪器上还插着针头的那条手臂甩开了桎梏。
先前坚如磐石的采血针很轻易地就失去了威力,被甩开,松垮垮地歪向一旁,垂下的针头上带出来几滴血,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淅淅沥沥的虚痕。
那一声声error播报音消失了。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程涿这才发现刚刚一直响个不停的门禁声也在前不久停止了。
他的精神过于集中,也不知道这间失控的房间是在哪个具体的关头被平复下去的。
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算是灵异事件还是科技怪谈?
程涿很快明确了答案——
机械门开合的动静不容忽视地响起,这一回,是真的有人来了。
三五个穿着制服的实验员戴着特制的晶体眼镜和面罩,手持类似电子枪一样的光源器械,一言不发地向他们逼近过来。
这些人都全副武装着,唯独他们两个人是暴露在这空气中的,这个实验室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毒气、辐射还是污染?
他们在试图免于什么物质的攻击?
程涿当下就有点急了,他一只手反手去捂程续的口鼻,一手揪上自己的领子蒙住半张脸,警惕地后退。
他站在程续身前,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带着人往墙边靠,预测着是哪个环节程续准备为他“献身”,他绝不能让他如愿。
程续的反应平淡,一声不吭,逆来顺受。
从醒来后他就一直这幅模样,大抵是不装了。
程涿没有贸然出言质问这几名不速之客,而实验员们大概也觉得没有和他们沟通的必要,便只采取行动来捉他们,似是要押去某个地方。
其实从程续给到的回馈来看,现在的情况预计是没有什么危险,顺从地和这群人走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程涿逆反之心已经空前膨胀。
他放弃掉靠手掌和衣料做的无用功防护,解放双手,去抱住了采血针的仪器臂。
使劲掰,使劲掰——
没能直接掰下来作为可移动武器,他便死死地抱着,放狠话道:“谁敢过来我扎谁!”
几个实验员的表情均隐藏在面罩之下,但顿了一瞬的身形证明他们听了这话是有触动的。
至于是哪方面的触动就不好说了。
被保护在后方的程续偏头去看程涿,只能看到他的四分之一侧脸。
额角的汗,隐隐泛红的眼尾,抿起的唇,绷紧的下颚线……无不彰显着其主人糟糕的心情。
程续收回目光,手指蜷了蜷,缓缓上前抱住了另一台仪器的采血仪器臂。
用行动表示他会与程涿那句十分可笑的狠话共进退。
嗯,尽管他之前预想的方案,即最好的方案,是此刻就缴械投降。
-
……
齐望在盛满了淡蓝色液体的器皿中猛地睁开眼睛。
他被关在这个如同笼子一般的巨大容器中,隔着透明的晶体板,他的对面站了一群穿着严密的防护服、戴着特制眼镜的实验员。
为首的那名实验员正是杜院士。
杜院士脸色凝重,一边注意着房间侧面的监控大屏,一边时不时观察着齐望的动静。
他的身体似乎一直紧绷着,在瞥见齐望已经睁开眼睛时,他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杜院士知道自己是小瞧了这个实验体,他根本有着他们还未曾察觉到的、极具破坏力、极度危险的能力。
这个发现让他既心惊又兴奋。
如果说这场失控发生在此前,他恐怕只来得及感到恐慌。
因为手中的实验体不再受他的控制,将会造成严重的反噬后果。
不过今天他已经掌握了实验体的隐秘弱点,虽然还没有判断出来这一切背后的纠葛,但是那两个面容数据与绘画形象高度吻合的学生已经被他抓到手了。
实验体相当在意这两个人。
此次失控也正是因为他将这两人带来了实验室。
监控其数据的仪器一瞬间不堪重负地坏了好几台,差点惹了大麻烦。
好在将将控制住齐望了,他的这一弱点现在也能为他们充分利用起来。
“院士,不能这样僵持下去了,我们的几台备用自主发电机已经全部故障,主实验区的电表全部炸毁,很快电力会完全衰竭……”一旁的周博士眉头紧锁。
他话音刚落,实验室的灯突然尽数熄灭。
几名实验员强作镇定打开备用的手持灯柱——这个情况他们也先有备案,不过众人还是有一瞬间的惊慌,杜院士也同样。
他快步走向旁边机器,默默扣动扳手,把阀门拉到了最高。
在他这一举动之后,远处那个水箱中开始荡起轻微的纹路。
齐望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器皿中的水流从轻悠变激荡,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晶体挡板,轮番的碰撞像无数双手掌的拍打。
这份略显暴躁的拍打越来越没有节奏,似乎也在暴露着此中人的心情,他并没有其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静。
“我们何必要走到这一步呢,你想见那两个人对不对?我这就把他们带过来如何?你先不要激动,齐望。”杜院士说。
回应他的是一道声势巨大的水击,水纹震荡,连同墙板也发出了嗡鸣,让水里的人的面容都变得模糊。
如果没有墙板的遮挡,这一道水幕应该能把杜院士的天灵盖劈开。
杜院士心惊肉跳,忙后退了两步。
他竟然有些心虚,立刻吩咐道:“人为什么还没带过来?你们在此守住,小周,你和我亲自去看看。”
周博士迟疑了一下。
控制室的防护层级是最强的,作为受电磁场影响最小的空间,这里算是个面对07-W时的安全屋。
万一发生意外,呆在这里应当比在外面要更保险些。
不妙的点在于要直面07-W的压迫。
他在这种压迫下确实也觉得心慌腿软,既然院士执意要走,细想来也没有非阻拦不可的必要。
尽快把那两人带来,才能和07-W进行进一步的谈判。
周博士应了声,提着灯柱随杜院士离开。
-
……
雨刚止住,地面上还是积水一片,空气中也满是黏腻的潮湿。
任禀扶着太阳穴走出夜店,脚步虚浮。
他满不在乎地一脚一个水坑地踩着,昨晚喝的有些多了,现在心口都有种灼烧般的闷痛,可是大脑好像还异常的清醒。
他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看到的诡异的一幕,程涿的手,跃动的液珠……
今天不是双休日,或许他也该回趟学校,总想再见程涿一面,不然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踢了踢脚下的积水,给司机打过电话催促后,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
一个身穿熟悉校服的男生和他擦肩而过。
任禀定睛一看,是同班同学,常乙。
印象里此人分明是个好学生,怎么不在班里认真听讲,竟然也会逃课来这种地方?
“常乙?”他下意识地打了声招呼,“你来这边做什么?”
常乙步履不停,恍若未闻,只一个劲向地下车库的更深处走。
那边漆黑一片,是未施工的荒区。
任禀有些纳闷向那偏僻的角落瞥去一眼,脑海里忽地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
程涿他们昨天来过这里,难不成是今天没去上学?
常乙莫非是来找程涿的?
程涿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嘴巴总是比大脑还要更快,这样想着便直接问出了口。
常乙终于止住脚步,扭头看向他。
任禀的后背莫名泛起冷汗,明明是不会分心的时刻,他却突兀地注意到另一个戴着卫衣帽子的男生从拐角处走过来,脚步迅疾,被覆盖在发丝下的眼睛也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两道相似的目光,仿佛将他钉在了原地。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是司机在呼叫他了。
任禀想要伸手去摸那手机,可他的四肢却几乎麻痹,动弹不得。
在没有人接听及挂断的情况下,那首英文歌时断时续,像卡住的磁带。
任禀的心脏也跟着时跳时停……
最终,或许是停住了的。
他的眼睛迟钝地眨了眨,随后也沉默地迈开步子,和那两人一同向黑暗处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