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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闭无窗的空旷房间,四面的晶体墙板呈淡蓝色。
天花板上的灯排通明,白光打向中间那座与众不同的“牢笼”,投下一片静默的阴影。
“齐望,这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很好听。”
杜院士换回了实验室的制服,一头白发被光照得有些惨淡。
他脸上和善的弧度不减,悠悠地上前两步,背手隔着晶体层看向其中被“关押”的人,柔声道:“既然你不喜欢07-W的代号,以后大家都不会这样叫你。”
他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面露慈爱,哪怕对话者拒绝沟通也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你已经长大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同我们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出逃。你知道这会让你的危险等级评定结果被更改吗?我们双方都不希望看到这个局面。”
“你想上学,想像一个平凡的同龄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我们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外面的世界对你而言,是充满恶意的。”杜院士的语气冷下来,“失去实验室的保护,你将面临危险,明白吗?”
“违规使用能力出逃的这一年,你令我们心惊,不过同样惊喜。”杜博士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抖动,“这意味着你的潜能已经被开发到了一个新的等级,好孩子,你没有白白吃苦,只要继续配合我们,你就是能攻克所有不可能的那把钥匙……”
“甚至,或许从此死亡都不再是每个人注定的宿命……”他喃喃道,“你和你所代表的未来将成为人类历史中的奇迹。”
尽管有镜片遮挡,他的眸光依旧热切。
不管他的话语多么具有煽动性,齐望始终沉默不语,冷冷地凝望着某一个角落,不给面前的独角戏做出任何回应。
他的身体被固定在一把特殊的椅子上,头颈、脊背以及四肢上都固定了各种电极贴片。
身旁桌台上的几支注射器中的液体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多出的针眼。
他整个人仿佛已经被周遭的仪器吞没,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作为人本身的存在则荡然无存。
杜院士从幻想中抽身,循循善诱道:“告诉我,齐望,你想做什么?”
齐望面无表情。
“你想回去对不对?那两个好朋友,你还想见到他们。只要你高度配合,我答应你,不限制你作为‘齐望’的生活。反正不过还剩下两个月对不对?”
杜院士微微一笑,捕捉到齐望表情的松动后,他更加自信地继续道,“你可以回学校,去上课,去交友……要求是你不再掩盖自身能力的强度,重现你当初为了逃跑曾完成的潜能调用,听从命令,达成我们的要求。”
他说完,后面的实验员推来了一个架子。
架子上放着同样由特殊晶体制成的牢笼,里面有一窝健康的小白鼠。
“现在,向我展示你的能力,最大程度地控制它们,让它们自相残杀。”杜院士果断地命令道。
他似乎笃定在他先前的那番言论说出后,齐望一定会同意。
齐望突然抬起头。
天花板上的纹路被灯排的光晕弱化,但仍像一张铺下来的铁网。
可他的目光却如同透过铁网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一般深刻而坚定。
随着他的睫毛轻颤,灯排的末尾有一盏灯忽闪了一下,但在其它稳定而明亮的光源的掩盖下,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
齐望把头低下,默默垂下了眼。
“好。”他哑声道。
“好孩子。”杜院士满意地点点头,环视了一圈后,领着其他实验员离开了房间。
为避免自身受到影响,他们需要到观察室观测后续进展。
最后一名实验员把门关上。
门外的数码屏上记录着——
编号:07-W
性情:稳定缄默无攻击性
评级:低危
研究方向:脑控永生
实验员将权限锁全部关闭,转身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远。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在监控死角,从他的口袋里爬出了一只小白鼠。
……
“杜院士。”
在内部观察室等待的周博士迎上前去,他的手中拿着一叠纸,情绪波动让他的步履异常急切,但仍强作镇定,“我有一个发现需要报告。”
他把手中的纸摊开一一出示。
那是一张张画纸,画风各不相同,有明显是儿童执笔的线条稚嫩的蜡笔画,也有一些轮廓清晰的人像素描。
其中还掺杂着几张相片,相片里拍下的往往都是木板或水泥墙上由利物刻出的划痕,或许这也是一种特别的画。
相同的是,这些都是07-w在幼年到少年期绘制的,随着实验进程他越发封闭内心,长大后不再落笔,但过去的作品都被完整保存着。
而离奇的是,不管是哪个时期用什么工具完成的这些内容,其画面的主人公只有一个——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性。
难以辨别他的身份,难以明晰他仅存在于07-w的想象,还是以某位实验员为原型。
过去有关于此的讨论和研究非常多,但都没有个确切的结论。
周博士走过今晚这一趟后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在车外对峙时他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只觉得那两个前来阻拦的学生怎么看怎么古怪,他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但回来的一路上,他终于明白那丝违和感是因何而生……
杜院士同样意识到了,震惊地沉默了半晌,才惶惑着问道:“……全密闭的环境,他从何接触到外界真实存在的人?”
“还有几个问题,院士。”周博士的嘴唇抖了抖,“幼年态07-w为什么能画‘现在’的人?而且,他的出逃是否是有预谋、有定点的?”
这是现今的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问题。
除非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妄想……哪怕气质身形均极为相似,画里的人也并非他们今夜亲眼见过的那个人。
否则,如何说通呢?
如何解释这份跨越时空的相识?
“……展开调查。”杜院士怔怔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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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动的地面,摇晃的石桌……
——停下来了。
爆破般的怪状一瞬间便停止,任禀还没有来得及体会到恐慌。
周围的人似无觉察一般,好像只有这个卡座上的他和程续看见了方才那诡异的一幕。
似地震而非地震,难不成是幻觉?
任禀的心跳不住地加快,眼看着桌上的酒水顺着桌沿滑落,却并非滴落到地面上,而是以一种反重力的姿态蔓延到沙发上——
就像一条有生命的水蛇,慢慢地缠绕到程涿的手上。
冰冷的水珠在亲吻着他无意识的手指。
缱绻的,迷醉的。
任禀大骇,本能地伸手过去,像消灭害虫一般清脆的一巴掌打到了程涿的手上。
程涿瞬间睁开了眼睛,手背上冰冰麻麻的,有点微疼,恍惚中只听到程续正不满地说着——
“任禀学长,你怎么把酒都洒在程涿学长身上了啊?”
程续边说边从桌边抽出两张纸巾,帮着擦拭程涿手上和衣服上的部分酒渍。
“你对程涿学长有意见吗?”他阴阳怪气地说,语气和程涿平日里自己犯贱时的语气极其相似,“学长很累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会行吗?”
“你、你你没看到……吗?”任禀的脸色惨白,站起身来脚步虚浮地向后蹭身,一手指着桌子,又指向程涿,“刚才,桌子,酒、酒上身……”
他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程涿有点懵。
骤然被人拍醒,他还有些似梦非梦的迷糊。
这跟环境也有几分关系,夜店的灯光很混乱,不知是操作台出了什么状况,光束毫无规律地乱窜,晃得人眼睛疼。
音响里则突然发出了刺耳的杂音,伴着DJ台的麦克风发出的尖锐的嘶鸣,汇成难以忍受的噪音冲击着人的耳膜。
人人捂着耳朵抱怨,程涿也因此彻底清醒,他捂住耳朵,皱着眉头起身循着本能往出口走。
程续二话不说跟上他,带他从人群中挤出一条出路。
身后的混乱很快就控制下来了,不过程涿已经和程续跑了出来吹夜风。
刚才太吵了,吵得他有点崩溃。
这崩溃背后可能还有些微弱的起床气和一些其他难以名状的情绪作祟吧,总之他受不了了。
“我想回家!”他仰头大喊。
对着天空喊叫一定很像个在夜店喝昏头了的酒鬼,周围来往过夜生活的人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而程续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你怎么了。”
程涿把衣角抽出来,对旁人的质疑视线视若无睹,捂住脸一屁股坐在了路边。
“我孤独。”他说。
——没有系统在,他有点不想继续玩这个游戏了。
独立的他真的成为了本世界中的一个最突兀的存在,他甚至开始怀疑是否真的存在有其他竞争对手,还是这一切只是幻觉呢?
程续也跟着蹲下身,静静地望着他,开口问:“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程涿把脸埋在膝盖上,闷闷道。
“你跟我说说就不孤独了。”
“……”
“你就说嘛说嘛,求你了。”
“……我去,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设都崩了好吗。”
程涿震惊地抬起头,他的复杂情绪被程续的一句撒娇驱散得烟消云散,完全没心情继续忧郁了。
“那你跟我讲。”
程涿看着程续的无辜脸,默默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谁?”
“嗯不对,不是朋友,是我的宠物,我给它起名为统子。”他深沉地说,“都说狗不嫌家贫,可统子却是个嫌贫爱富的,因为我养不起它而抛弃了我。”
“……然后呢。”
程涿一脸怅然:“然后它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