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方才是故意的吗?”
天师一面不改色地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程涿抬手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低下头,敛去眸光,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警服鬼为什么会一下子出现在我那里呢?”
“瞬移。”
“他怎么突破了你的障碍?”
“我能力不足。”
“你无力对抗的鬼怪怎么会被我直接撞没?”
“你力气大。”
“……哦。”
话说到这个地步,程涿只能点点头应下。
可他心里始终萦绕着几缕说不清的失落情绪,其中的一部分思绪和这声单调的“哦”一起被吐纳而出,剩下的一部分却凝固成了坚硬的石头,牢牢地坠着他的心脏。
“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若有所思地对系统说,“故意或无意地让我接触幻觉,像一个引导我触发剧情的NPC。只是不知道他是有意识地这样做,还是被世界意志引导着这样做的。无论如何,都不像个被攻略角色的所作所为。两度被‘放弃’,我的心都要碎了,还怎么攻略?”
【你不发疯的时候倒还算个敏锐的人。】
没想到系统会给出这样一句间接的承认,程涿愣了一下,立刻问道:“你这是,承认了天师一的配角身份吗?”
【他不是你的攻略对象,不必为他投入任何感情。经过初步尝试已知隐藏目标人物的策略对你来讲是行不通的,反而造成了你完成任务过程中的障碍。或许我之前的一些模糊言论对你造成了误导,在此表示歉意。这一世界如果攻略失败,我会为你争取减缓失败惩罚的机会。】
这一大串话直接让程涿听蒙了,他缓了几秒钟,无语道:“你被盗号了?”
【?】
“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干嘛,你很机车耶。”程涿望了一眼天师一疏离的背影,收回视线继续道,“还有,我怎么就失败了?还没开始就给我喝倒彩呢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路人的举止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耽误任务进度。】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为天师一心碎吗?”他轻笑一声,“随口说说罢了,我的心像石头!”
【有病。】
程涿低头看了看警服,迈开步子跟上前面的人。
幽暗的长廊间只有他二人的脚步声了。
“排除了一个混淆项。所以,攻略对象就是最厉害的邪灵,是想要驱逐我的房子的主人,是幻觉中报复道士和警官的祭子,是曾经历过拔舌和断腿的可怜鬼,是……”
他说话间身形停住,不由得叹了口气,喉结上下滑动,笃定的语气也变得轻缓——
“是十一,对吗?”
他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喉咙里好像生起了一把火,烧得他嗓子疼,一路疼到了舌根。
【。】
程涿明白,这一回的句号不是系统不想理他而给出敷衍答复,而是一个肯定。
不能说话,也从未行走过的鬼怪。
在一开始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身边的鬼怪。
能逼停坠江的阴间巴士,让他安然无恙地下车的鬼怪。
自由出入这栋被诅咒的房子,扬言要送他走的鬼怪。
如此想来,也只有十一了……
程涿眼皮一跳,强行把那两段已明确主人公的幻觉抛之脑后,忽视掉自身所有不适的情绪,勉强打趣道:“你若早点告诉我该多好,那我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就会坐他的车,摸他的手,搭他的话,狠狠刷他好感。”
【他对你有天然好感。】
“什么意思?”
【天然好感来源不明。但他的表现相较主动,也曾做出过试图保护你的举动。】
“别说了,越说我越难受。”程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太惨了,十一的过去太惨了,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我能不能跳过对主线剧情的详细了解,直接进入燃烧我的热情治愈并攻略十一的这一步骤?”
【不能。】
“到了。”天师一站在房门外,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那天进行四角游戏直播的屋子门口。
“你怎么知道是这一间?”
程涿看每一扇门都长得一样,但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从这里逃到东侧的木楼梯上的,确实是这间屋子没错。
“我是天师。”天师一言简意赅,淡然的目光从程涿身上扫过,“你先进去吧。”
“跟我解怨的邪灵就在里面吗?”
“或许。”
程涿也不动声色地点下头,模样冷淡又矜持。
但他心中忍不住道:“系统,我受不了了,为什么我跟天师一现在相处得这么变扭!简直像刚分手的情侣,我该不会问心有愧吧救命……”
【你的心像石头。】
系统善解人意地帮他进行潜意识催眠。
“但我对天师一好像有天然好感。”
他话刚说完,旁边传来一声突兀的咳嗽。
天师一抬手握拳,克制地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在程涿转头看他时默默转身面对着墙壁。
“……注意身体。”
程涿友善地叮嘱一声,收回视线,犹豫了一下,推开了那扇房门——
眩晕感传来的时候他早已轻车熟路。
可是尽管做好了接受一切穷凶极恶的幻觉的准备,他的心跳仍然落了一拍。
入目是令人窒息的黑,正中央的吊顶上挂着一盏光晕黯淡的黄灯笼。
灯笼下方的地面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骨灰坛,其外围圈了一条又一条或粗或细的锁链。
绝大部分坛子都是劣质的石制品,表面连层陶釉也未曾刷过。
但正中央的那一座骨灰坛表面平整而光滑,四周绘有黑金色的暗纹。
空气滞涩而腐朽,带着淡淡硫磺粉刺鼻的气味,死寂的氛围扩散,笼罩着这间房。
隐隐约约有孩童的哭笑声传来,声音空灵而幽咽,渲染了十足的恐怖。
但被吓到的并非程涿,而是房间里突然出现的那个暗淡的人影。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脸上错乱的纹理和沟壑,放大他浑浊的瞳仁和乌青的眼下。
枣红色的长衫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冯老爷疯了一样地捧起一个骨灰坛摔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刺痛他的耳膜,可他一边颤抖一边用脚肆意碾踏着散落在地上的骨灰……
一道霹雳惊雷闪过,响声震破了天顶的灯笼,灯笼外皮炸开碎了满地,薄薄的黄纸铺到骨灰坛上,更添场面之诡异,屋里重归黑暗。
程涿骤然惊醒,雷声轰隆隆地就在耳边,他捂住心口,几欲栽倒,手臂却被人扶住。
天师一安静地站在一边,很快又松开了手。
“看来你未能见到邪灵。”他说。
“这一回有些不一样。”
程涿怔怔地回看向空荡的房间,彻底没了思路。
他本以为这一次会看到冯老爷作恶被报复的景观,没想到只是回溯了这间房曾发生的一个场景。
难道是因为他还没遇到冯老爷的鬼魂,所以才没被抓着“感同身受”吗?
幻觉中听到的孩童笑声有些熟悉,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和十一坐在一辆车上的小鬼们。
第一次见面时为他“让座”的小鬼,身形矮小,走路姿势奇怪,脚上好似带着一副镣铐。
难道,那些被锁链围住的骨灰坛……
他一点也不敢想这个可能,立刻逼自己无视掉所有的有迹可循。
“小天——救命啊——”
楼下突然传来了季遂的声音。
她的音色中满含焦灼,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天师一的表情有几分奇怪,但还是很快做出了行动。
程涿匆匆跟上,一起往楼下跑。
让他一个人留在二楼是不可能的。
一楼的大厅里并没有季遂的身影,一切还保持着他们上去前的样子,连季变躺倒的幅度也并未变化。
透过大门,能看出外面的雾气散了,但是天空阴沉得可怕,偶尔闪过几道闪电,不像是正午一两点,倒像是凌晨一两点。
“她在外面出事了?”程涿疑惑道,“为何声音听上去那么真切?”
“她是天师。”天师一再度以这四个字简明扼要地回复了程涿。
“……他好拽啊,一切不寻常都能用天师身份来解释,看来天师和普通人之间存在鄙视链。”程涿对系统道,“我不是不敢出去找季遂哦,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不久前跟你讲的那个鬼故事,按照那条故事线发展的话,季遂已经不是季遂了,而是被同化了的脏东西。”
【嗯。】
“啊?真是啊。怎么这就承认啦,你现在不爱跟我玩悬疑了吗?”他不禁吐槽道。
【赶进度。】
“什么意思?”
程涿没等到系统的回复,又或者是等到了但被他不小心忽视了。
他的手腕被天师一扣住,一时间全身的感官又集中到肌肤相贴的部位。
“跟着我,不会出事。”那人云淡风轻地说。
他的指腹依旧干燥温热,扣在手上就好像带了一把安全锁。
程涿没吱声,任由天师一拉着,二人一起走出了大门,回到了杂草丛生的庭院内。
“系统,通知世界意志,以后不要再给龙套安排这种台词。”他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