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三情六欲聚集之处，亦是苦难最多的地方。凡人之躯，难以比肩神明。

天云台坠落的一神一魔，此时已入凡间轮回。

忽骤雨大作，雨帘悬挂。黑云压天十分可怖，廖无人烟之处有一寺庙。寺庙破败，蛛网丛生，似乎已经荒废许久了。唯独中央殿边的那尊神佛像，还完好无损。

神位上还燃着几柱香，拜垫之上正有一瘦弱女子，仪态端庄，虔诚拜佛。

鄙陋的门外狂风雷雨大作，轰隆雷声吓人急了，仿佛深林里吃人凶兽的咆哮声。

【系统577：主人，裴尚珏入凡轮回，记忆暂时丧失了。】

【系统577：检测到，凡间也有冥渊尘的痕迹。】

【系统577：这是冥渊尘最后一世轮回了，他要是找到百青玉髓。结局就注定了。】

沈瓷正虔诚拜佛，有了自主意识之时，才缓缓睁开双眸。她不是此世界之人，所以自然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失去记忆。

系统577的提醒声响在耳畔。

沈瓷接收到后，准备起身，却发现双膝早已跪麻木了。此次轮回，她的身份不过是一介多苦多灾的婢女，没什么背景身份，更没有闲钱去著名寺庙里求拜。她好不容易找到此处破败的寺庙，每每逢今日，她都会过来求拜。

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不符身份的京城满名声的三公子——冥澈。

她有自知之明，也只敢默默求佛，抵她心中意难平。

双膝跪时已久，沈瓷没什么力气，慢吞吞地挪着麻木的腿，从拜垫上撤下来。

许是京城前往此间寺庙，有些路途。沈瓷的素色衣裙沾了许多泥泞，几层纱都被划破了。似是走的急促，被树干刮到了。

也不知道这裴尚珏去哪了。

沈瓷好不容易能靠着墙壁站稳些，还得想着裴尚珏的性命安忧。

裴尚珏不动声色地下凡历劫，已经超脱原本剧情之外了，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沈瓷在这个虚拟世界也得死翘翘。

沈瓷刚想着。

鄙陋的寺庙正大门前，一道如闪电般的剑痕，从她眼前闪过。

是股携着神力的挥剑，不过神力微弱，像是没被发掘出来。沈瓷用手挡住脸前，阻挡那股莫名而来的力量。

“有人？”

熟悉的冷清声回荡在沈瓷耳畔。

沈瓷稍稍露出双眸，望向来人。

来者身高似有八尺，一袭浅白色长袍随风而起摆，不过被雨水打湿了大片。淡青眉下飘然的白纱遮掩着他的双眸，余下轮廓清晰，他的右手握一剑柄，锋芒毕露。

左手却撑着一拐杖。

他是个瞎子。

沈瓷虽然望不清他的全脸，但瞧着她也猜到了。

裴尚珏竟然穿成了个瞎子。

裴尚珏忽然缩了下鼻，“女子？”

“你在上香拜佛？”

白纱遮着双眸，阻挡不了他灵敏的嗅觉。女子的胭脂味掺杂焚香的气味。

他来到了一所寺庙，但寺庙之内他只嗅到了一位女子的气息，所以裴尚珏料定，这是所破庙，早已荒无人烟了，还能有人在这求拜，实在稀罕。

裴尚珏挥使的利剑，缓缓放置身侧。“这儿已荒废已久，在这拜佛，姑娘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裴尚珏自是察觉到那女子毫无动作，才卸下防备。

沈瓷聆听着裴尚珏的声音，并不着急应他的话。

看样子，裴尚珏现在是真的记忆全无了。

沈瓷双膝还有些酸痛，她靠着墙，才应，“那公子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处？”

裴尚珏闻声偏转头，“躲雨。”

他应的极为简单。

沈瓷当然不信，只是躲雨这么简单。毕竟走到这间寺庙的路可算得上偏僻了。

“如此。”沈瓷假装相信应下。

裴尚珏疑惑，“所以姑娘是为何？”

“这儿拜神佛，又有何意义。”

看得出裴尚珏是真的疑惑沈瓷在这拜佛的意义。

若是沈瓷，自然是没意义。不过对于人间的她，不过是为了心中那份执念，给自己一个精神寄托，在苦难的日子里幻想幻想罢了。

“神前从不缺三柱香。”

沈瓷顿了一下，微眯眸，淡淡道。

“我举高香敬神明，不过也只是想抵心中意难平。”沈瓷轻笑了声，似是自嘲，“在哪拜不是一样。”

“都是图个心里安慰罢了。”

沈瓷侃侃而来的应话，倒是叫裴尚珏愣住了。

裴尚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声音有些吞吐，“不知……姑娘……有何……”

沈瓷会意，接了他的话，“你是想问，我有何意难平？”

“呵。”沈瓷淡淡一声清笑，引起了他的注意。“不过是些凡情俗爱，爱而不得罢了。”

“怎么，公子也有这方面的困扰？”

难不成这裴尚珏下凡历劫，还能为情所困不成。想想堂堂清风仙君，从不近女色，很难想象他为一女子折腰的模样。

沈瓷想着，对方就不假思索地给了答案。

“情为何物？”裴尚珏问的认真。

裴尚珏从未明白情字存在的意义。在他心里，世间就不该有情，毫无用处。

沈瓷轻嗤一声。“情嘛，我也说不清。”

缓了好一阵，沈瓷双腿稍稍缓和。她踱步朝白衣男子走去。

每走近一步，裴尚珏就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直到他的半边身子被斜雨刮到，一阵雷闪声，使他身子一缩，许是受了些惊吓。

此时沈瓷才真正意识到，现在的裴尚珏不过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公子，躲什么。”沈瓷笑，“难不成还怕我一介女流，会伤害你不成？”

裴尚珏身子松懈下来，“当然不是……”

裴尚珏话没说完，他灵敏的耳际，听见了不远处赶来的匆匆马蹄声。

“不好！”裴尚珏厉声。

沈瓷尚未反应过来，仿佛身侧飘了阵风，腰际被揽住，沈瓷未曾动弹。

“公子，这是？”沈瓷愣神。

刚落声，沈瓷就被裴尚珏带着，入了佛像后侧空洞之内。

这儿空间狭小，容纳两人刚好。

不过若是来人仔细瞧，定能发现端倪。

好小子，被追杀了是吧。

沈瓷和裴尚珏说话的时候，就听见马蹄声了。

她不过是装作自己没听见罢了。

沈瓷现在的身份不宜暴露过多。

狭小的空间之内，宽肩窄腰的高大男子，环着一纤弱女子，用他的身子挡住外侧。

马蹄声渐逼近，愈发清晰。

两人离得近，沈瓷能感受裴尚珏的呼吸声，他连呼吸声都在紧张地紊乱。

裴尚珏不敢有一秒钟的松懈，不过离得近，女子身上的芳香渐渐侵袭他灵敏的鼻尖。裴尚珏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刹那间，裴尚珏僵持住的手，忽地一松。

“是鄙人逾矩了，多有得罪姑娘。”裴尚珏的声清澈。

沈瓷微微挑眉，难得能从高高在上的裴尚珏口中，听见道歉的话，还挺稀奇的。

沈瓷软声，“不知公子，躲在此处是……”为何……

沈瓷的话又没说完，嘴巴便被微凉的大手捂住了。

裴尚珏的脸又贴近了些，他声急促而微弱，“嘘。”

耳际边马蹄声停了下来。

沈瓷听出来了。

追杀裴尚珏的那群人到了寺庙门边。

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

“那家伙内力受损，断不可能跑远！”

“是啊，将军！这寺庙看起来破败不堪，会不会在寺庙里面？”

“不过这寺庙门都是开的，望过去也没什么异常啊。”

“将军快看！那有刚燃尽不久的香火，许是刚拜佛不久，才离开！”

“走，进去，搜！”

“不能放过一丝一毫，否则冥澈殿下怪罪下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

冥澈！？

沈瓷听见熟悉的名字，心中思索。

那不是她在凡间爱慕之人吗。和眼前的帅瞎子有仇！？

想着，沈瓷似乎想到了什么。

冥澈，冥渊尘……

所以冥渊尘最后一次下凡历劫，变成了冥澈！！？

擦，真是阴魂不散。

怎么下凡历劫，沈瓷还得喜欢他。

沈瓷此时真想狠狠翻个大白眼。

什么时候，女配能有个光环照耀呢！

“别出声。”裴尚珏的声音极小，却又隐着害怕。

沈瓷听出来了。

裴尚珏现在内力耗损，出去也是打不过眼前这群穿着盔甲的将兵。

不过寺庙内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预示着他们藏不了多久。

裴尚珏似乎也察觉到了，他小声道，“姑娘，待会若是被发现了，我先帮你挡下，你就跑就行了，跑的越远越好。”

“这次，连累姑娘，是我的错。如若有机会，定会补偿姑娘。”

沈瓷听着裴尚珏的话，眉头触动，美眸微光流转，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有机会，真补偿我？”沈瓷问道。

裴尚珏并不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他不明白这女子现在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尚珏有些冷怒，“姑娘，我没开玩笑。”

沈瓷低眸弯了唇，“那——”

“倘若我救了你。”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

裴尚珏懵住，似乎没想到一个弱女子能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姑娘，我真没开玩笑。”裴尚珏有些急促道。

沈瓷只是眯眯眼，往他那贴近了些，纤柔的指轻轻触上他的下颚，沈瓷明显感觉到裴尚珏僵住了。

沈瓷自顾自继续道，“我也没开玩笑。”

“救了你的话——”

“以身相许罢。”

裴尚珏大惊，从未想过一个姑娘家能说出如此轻薄之语。

他甚至觉得这个女子疯魔了。

可未等他反应，被环在怀里的女子，已悄然挣脱开来。

他手里的那把剑，也同时不见了。

裴尚珏虽看不见，却也感受到了他身侧浓重的杀气。

“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点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难平，神前不缺三炷香，……”出自《己亥杂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