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傅旻也有些日子没回府了,平时忙起来的时候倒是也会十天半月宿在文渊阁,但是公事与私事到底是不一样的,他良心还有点被鞭笞的感觉了。
到了这日下值吃过晚饭,二人一道在花园中散步消食,傅旻绾起一丝陆望安的头发,与人商量:“我明日不在这边儿住了,得回家看看。 ”
早就听说过明月奴是个孤儿,但是他心里没底,不敢大意允诺说“之后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只是将人拥在怀里,说:“就一宿,看看就回。”
陆望安自是没有不允的,轻轻点头。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若是太后她老人家不招你去跟前伺候,就多睡会儿,小小年纪,还要长个子的......”
陆望安心说,我不来这边,太后就不会招去伺候,但是朝中多要务,更多冗务,倒是也没有时间多睡。只是他安分扮演哑巴,也只是打了个手势说“知道了”。
二人一道转过一个弯,傅九上前抱拳行了个礼,“爷。”
“怎么了?”
春和斋已属于在内宫墙外的地界,傅九虽是傅府的侍卫,但也能进得来,只是他一般不来,除非是有事。
“回爷的话,是大小姐有事唤您回家。”
“愔儿?”傅旻皱眉,自己的散养妹妹居然记得起嫡亲的兄长了?
瞥一眼天边未落红雨,那该是大事、或者是急事了,让傅九退下后,他才给陆望安解释,“还记得我给你说的我有一个胞妹吗?”
陆望安点头。
“那孩子虽是个女儿身,却养的不太......”傅旻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是非常喜欢、并且赞成妹妹的生活方式,但这毕竟是在古代,傅愔儿的行事尚不太能为这个时代所接受,他再开口:“养的不是很顺从......她十几岁上就开始经商,里里外外一把抓,虽然还有些顽皮的小孩性子,却早也能独当一面;此番唤我回去,应该是有比较紧要的事情要与我商量。”
陆望安定定看着他,深觉此刻是非常稀有的体验。
师哥身为朝臣之时,总是将公私分得极清楚,从来不对同僚、更不会对自己提起家中事宜,这番认真嘱咐,让他觉得开怀,且是十分的开怀。
他打手势:“知道了,快些回去吧。”
傅旻四处看了下,确定傅九等人已经退出了挺远,才迅速托住陆望安的双颊、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在这里乖乖的。”
陆望安摸着额头,盯着傅旻快步离去的身影看了好久,这才恋恋不舍回了御书房。
那厢,傅旻还道是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催着快马回了府,直奔妹妹所在的听荷院而去。
傅愔正在烹茶,远远听见哥哥的脚步声,默默又烫了一只公道杯。
沈逸稍稍坐直身子,从覆了茜纱的窗格中看到了好兄弟步伐匆匆的身影,深吸一口气,举起杯子到了唇边,想想又撂下了,默默念了句“兄弟你多保重”——愔儿叫自己来,热闹地烹上一壶莲子心茶,还说要等傅子怀来了再说,他就知道要坏事。
“愔儿,”傅旻敲了敲门,大步而入。
傅愔抬头,口气不冷不淡、不阴不阳,“哥哥回来了。”
“怎么了?可是府上有事发生?”傅旻接过妹妹给的茶,想也没想就入了口,还不过半瞬就跑到门口吐了,“什么鬼东西,苦死了!”
沈逸左看右瞧,秉承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到底没吱声。
“府上没事发生,你们俩倒好像有事发生,”傅愔停下手上忙碌,“这莲子心茶清热去火,刚好适合你俩人......”说着乜了眼鹌鹑般的沈逸,改口道:“或是你二人的其中之一。说说吧,去南风馆作甚了?”
傅旻刚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漱口,闻言差点喷了沈逸一脸,再看沈逸那脸不争气的瑟缩模样,他凤眼一眯——恨铁不成钢。
作为自己未来的妹夫,他对妹妹又敬又怕,那是好事儿,顶天的好事儿,但是竟然怕成这样吗......傅旻皮笑肉不笑,藏起手狠狠掐了沈逸一把。
不料这个贼种直接叫出了声。
傅旻:“......”
“哥哥掐他作甚?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傅愔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伙计去南风馆送货,说是瞧见了你俩。”说着好像是怕俩人串了供不认账一样从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点了点道:“这银票还是我拿来与沈逸哥哥兑的,上头做了记号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回了我手上。”
傅旻懂了,妹妹这是人证物证俱全,等着自己坦白从宽呢。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这句老话非常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想起,傅旻琢磨着自己要不然再挣扎挣扎?
刚待开口瞎编,突然看见殷勤斟茶的沈逸,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手下活计瞧见他俩往南风馆去了,还鬼鬼祟祟使了银子、做了交易,若沈逸是主谋,那将她傅愔儿置于何处了?带着未来大舅哥去那这种地方,他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妹妹心头悬着一面镜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叫了俩人来是不假,真正要审的却只有他傅子怀一人罢了。
老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这样的事儿,说起来是挺难为情,尤其还被小自己好多的妹妹听到风声,但是想到妹妹手下经营的买卖,或许她还得算是老前辈,琢磨着好像也就没那么丢人了。
傅旻瞧瞧茶杯,又看看傅愔,意思很明显:我准备招了,将这劳什子倒了煮一壶好茶来。
傅愔脸上起了笑意,笑得不太老实,颇有那么点看戏的意头在,却也听话的换了套茶具,取出来了罐上好的大红袍。
橙红茶汤缓缓注入了傅旻面前的山水公道杯,他清了清嗓子,又瞄了瞄沈逸。
沈逸全当没他这个人,晃悠着脑袋东张西望,就差“别看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写在脸上。
“嗐,是这样的......”傅旻开口,“愔儿,哥哥只是......”
“有相好了?还是个小哥?”傅愔聪慧,自然能猜到自家兄长决计不会自断前程去狎妓。
“是。”傅旻点头,没想到自己如此羞于启齿,在别人那里说出来倒是还好。
猜对了,却让傅愔更加地愁,脸色一言难尽,“哥,你可是说了一万遍,你不好龙阳的......”她倒不是瞧不上这些,就是觉得太突然。
傅旻“嘶”了一声,端起茶杯,道:“可能是兔儿神显灵了吧,实在担心我这后生的姻缘,见隔壁那条路不通,索性给我换了一条路......”
要说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直男,当真是不该知道“兔儿神”这么一座神尊,只是不巧借了妹妹的光——傅愔经营着京城最大的书局,名唤一个“自在”,一楼倒无甚稀奇的,就是些诗书游记、经史子集之类。
过旋梯上了二楼那就是正儿八经的“自在”了,一间开阔大厅,对向立了几十座书架,来客打中间过道行,便能瞧见东边供着月老、西面供着兔儿神,与这两座神尊对应,东边自然是写书生小姐、男男女女的话本子,西边则全是描写二男之情的本子,他曾经在捡书时不小心瞥见一句“此间七寸无粪也”,大受震撼。
现在倒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1)。
傅愔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沈逸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赞叹,属实是被他东拉西扯的文人本事所折服。
傅旻自个儿的脚趾头已经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尴尬道:“东边不亮西边亮,东边不亮西边亮了就是......”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才搞对象没几天,迫于形势出柜两次。
这时,沉默半晌的傅愔终于开了口:“所以,哥哥,你进程是不是有点快了?”
是的,即便他在东拉西扯,傅愔仍然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去南风馆,去买东西,买的什么,不言而喻。
傅旻捂住了脸。
这就是默认了,傅愔知道祖母一直操心兄长亲事,见他及元服已久而身侧不见莺燕,总担心他有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担心自己怕是抱不上重孙,隔三差五地念叨——旻儿啊,快点给祖母领个孙媳妇回来哟。
这下好了,心想事成。
只是成了,又没完全成。
傅愔叹了口气,再探:“哥哥,你是认真的吗?”
她心里有点忐忑,怕哥哥说“玩玩”,亲口坐实“渣男”;又怕哥哥回“认真”,当真断了祖母抱重孙子的念想。
“是,哥哥是认真的。”傅旻收起嬉皮笑脸,颇顿了顿才回话。
“知道了,”傅愔也没心情烹茶了,起身准备出门,她需要去店里、打算盘、数银子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
傅旻见她这样,心情一样的复杂,起身追上,叫了声:“小妹......”
傅愔:“哥哥,以后你会介绍我们认识吧?”
傅旻:“一定。”
傅愔再叹气,“以后拿东西直接着人去店里吧,别去南风馆了,仔细坏了名声。”
妹妹不单聪慧,还一心为了自己这个大哥考虑,傅旻眼眶都有点热,“愔儿......”
“但银子还是要照价给的。”傅愔又补了句。
傅旻:“......”
“愔儿等等,我随你同去,”沈逸追了上去。
行至中庭,傅愔看着沈逸,字字恳切:“沈逸哥哥,你可愿入赘我傅家?放心,旁人有的,我只多不少。”
沈逸:“......”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快进到自己入赘了?这该死的傅子怀,怎么天天搞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1)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感谢在2023-05-16 23:46:27~2023-05-17 23:5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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