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闲这一觉就直接从黄昏睡到了第二天的五更天,更夫刚刚敲响手里的竹梆子,这会儿的天还没怎么亮,整个京城都还未苏醒。
路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昨天的偏殿里,殿内有烛火,摇摇晃晃着在墙上投映下灯台的影子。
殿内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
大概是连日以来身子累得厉害,昨天一觉补回元气的同时身上还带着一种无法避免的酸痛和疲软。
路闲惺忪一瞬后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声:“陛下?”
无人回应。
“公子醒啦?”
推门进来的是昨天的那位公公,听着殿内的动静估摸着人已经醒了,这才准备了水和衣物进来。身后只带着一个徒弟,手里拿着东西,垂首站在一边并不敢看路闲。
“公子洗漱更衣吧,奴婢已经差人准备好了早点,这会儿的时辰还早,膳食方面较为清淡些是好的。若是公子用完还觉得困,也可以再歇息会儿。”
路闲看他的样子像是还有一堆嘱咐的话没说完,急忙插进了一句嘴:“陛下呢?”
“陛下一早处理政务去了,早上大朝,这会儿人应该还在和澄殿吧。”
应该?
怎么听着这语气,像是不确定?这公公路闲眼熟得很,是公祖黎身边的那个,这么近身的人会连他都不让跟着吗。
但公公也不愧是常年跟在陛下身边的,竟然像是连路闲在想什么也能够看得出来。
他眼中带笑,似乎对于这件事也没打算瞒着:“陛下吩咐奴婢一直在这殿外守着,只是没想到陛下刚走一会儿公子您就醒了。”
现在刚过卯时,那也就是说公祖黎应该是寅时的时候就已经起身了。
“公子?”公公看着他一直愣神,忍不住出声提醒,“公子把衣服披上吧,晨间湿气重,当心着凉。”
他们拿过来的衣服是路闲平时最喜欢的袍子样式。
他的衣服大多都是青白冷色调,布料偏柔,再加上他本就是府上的少爷公子,身形翩然出尘,一身雪肤白里透着微红,眸子里永远盛着不会熄灭的碎光,远远一眼看过去,像是那深山老林里成了精、从大雪中溜出来的白狐。
只是奇怪的一点是,明明是个武将的儿子,出身如此,他却并没有像其他将门公子一样习武,反而是一直文文弱弱的像个书生。
但是这件事在京城里谁都没有提起,知道原因的不知道原因的,人们好像都足够默契地将这件事埋在心底,不去谈论也无人打听。
只是后来让大家重新提起这件事的,还是路闲本人,因为他一声不吭去从军了。
就说这些年的荒唐事也都见了不少,只是这般出乎寻常的还是第一次见。
先不说这孩子是不是真是将门之后,排除他爹不喜欢他这种可能,想破脑袋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理由让一个19岁且又毫无经验的少年上战场。
这不就相当于把屋子里开的娇花扔到冰天雪地里自生自灭,是要让他去送死吗。
更何况当时新皇刚刚登基……
新皇登基。
这么一说好像解释得通了。
将门本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若是因为之前与先皇的事情影响了和新皇之间的关系从而引来猜忌,轻则是罢官流放,重则被抄家灭门。难道是因为这个才选择明哲保身了?
吃过早点,路闲随意往后殿走了走。
他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后院的御花园里还没有这么多花花草草。那时候先皇病得起不来身,皇宫里除了东宫外其他地方都了无生气,这后花园自然而然就荒起来了。
东宫还是以往的药味弥漫,只是生活在深宫大院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是以也就只有这位主子能够清闲潇洒些,与这皇宫的气氛格格不入。
走之前还偷偷来看过的,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清晨的花草还带着露水,水滴中折射出阳光,大概是看久了被晃到眼睛,年纪不大的路闲突然之间就有了一种时光白驹过隙的沧桑感。
“怎么在这儿?”猝不及防被身后来人的声音吓了一跳,公祖黎似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语气带些抱歉的笑意,温柔近乎蛊惑,“找了你好久。”
路闲专心地看着眼前的花,好像不认识这是什么品种,想了很久也还是没想起来叫什么名字。然后就见身边人弯下腰,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外袍:“衣摆都湿了,用过早膳了吗?”
他看着眼前开得红艳的花,突然又认识了,这花是红杜鹃。
当时应该是公祖黎下令栽种的,这花寓意国家繁荣昌盛,也是自立自强自我勉励的象征。
见他不说话,公祖黎也顿了一下:“红杜鹃,不认识了?”
“还在生我的气?”
“皇帝陛下,我怎么敢啊。”路闲往旁边让了半步,“擅离职守,陛下没治我死罪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公祖黎闻言平静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路闲。”
“听说你荒淫无度,怎么最近还开始早起上朝了?”
“……”这可没法子狡辩,寝宫里男男女女的一夜二十多号人,一时半会儿公祖黎竟然无从说起。
路闲自嘲一笑:“也是,不管怎么样都轮不到我关心。陛下珍重,莫要把这天下当儿戏便好,末将,告辞。”
“路闲!”
“路闲,昨天没跟你好好说话是我考虑欠周,今天你就别再跟我赌气了好不好。”
本来是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的,只是一时没控制好语气,由着自己心性把人给吓到了。
“这两年……”
“这两年我过得很好,不劳陛下操心。”
“你府上的管家——”
“别提他。”
说起这个路闲就来气,昨天是脑子跟着马儿一路颠簸再加上一股莫名气冲上来给累糊涂了,睡醒了的路闲宛如新生,思路异常清晰起来。
自己这一路上的动作行程公祖黎都是了如指掌,包括自己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抵达京城,什么时候进殿他都一清二楚,时间卡得明明白白,这说明什么?
说明军中有他的眼线,路上有他的眼线,宫内自然都是他的眼线。
欺主的叛徒。
“他除非不知道我已回京,否则得知我擅自回来还闯了皇殿,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
“他不仅顺利抵达守关,还妄议九五之尊,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哪一样都不太可能。”
路闲眸光一转:“你们商量好了的吧。”
公祖黎:“……”
其实那时候路闲吩咐手下人一定要把人送到府上就已经不自觉地留了个心眼儿,他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
“我不弄那么大阵仗,你会回来么。”
“管家也是你买通的?”
“不是。”
“那为何——”
“不是买通的。”
原来这个“不是”是在否认这句话。
“毕竟皇命不可违。”
“……”
听着他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之人莫非王臣”的仗势欺人感,路闲心里不舒服,默默骂了管家一句没骨气。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你都知道我是虚张声势了,还不相信我吗?”
他可是为路闲守了两年的清心寡欲。
路闲置气:“不信。”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他们做个东西,只是能人异士不少,却收效甚微。”
“……那为何是……是哭着被扔出来?”路闲关注点跑偏,此刻也不关心到底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
“他们胆子小,以为朕会治他们的罪。战战兢兢看得人更是心烦,就都扔出去了。”
“在你手底下讨生活,战战兢兢不应该是常态么。”
公祖黎制止住路闲不停扯摘花叶的动作,把那只微凉的手拢进掌心:“别摧残这些个东西了,走,一会儿冻坏了。”
路闲不情不愿挪动步子,嘴上还是嘟嘟囔囔不肯认输:“我可没你那么娇弱。”
回去的路上宫人们都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立在旁边,一个个的看着比谁都懂事,路闲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公祖黎感受到他轻轻挣动的手,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你,你松开我。”
“还气呢?”
“不气了!你,你松开我——”
公祖黎无奈把人松开,两人就这样又停了下来。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照在身上暖了起来。
路闲披着半身暖光,柔和得像只没睡醒的兔子。
但是只有公祖黎知道,这兔子真急起来也是个会红着眼咬人的。
想到这儿,公祖黎情不自禁在唇边勾起一丝弧度。
御花园很大,这边的小池塘里甚至还养了些红莲,圆圆的叶子浮在水面,把阳光悄悄地遮去一部分。
“两年前,你为何要走?”
“我若是留在宫里,刚刚继位的你可就要遭受万人非议了。”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公祖黎觉得陌生,路闲若是留下来,根基尚未稳下的公祖黎会遭到部分遗臣的反对,大概会给他扣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名头。
可明知道路闲是为他,还是会气为何他能狠心到一句话不说就走。
更可气的是,公祖黎连去找他的底气都没有。
“谁敢非议?”
话是这么说,但若真是这样到底麻烦了些。
“再说了,非议就非议,朕又不怕他们弹劾。”
“可是我怕。”路闲打断他,“我不想你被扣上这样的帽子,不愿意让天下人觉得你是昏君,更不能让我们之间的关系被口诛笔伐。”
前些年确实如此,公祖黎心里也都明白。但值得庆幸的是,如今不会了。
“你怎么样?听说你那近身侍卫带着副将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他们俩啊,没什么好说的。”路闲不愿回忆俩人一个追一个逃的腻歪场景,转头问公祖黎,“你怎么知道的?”
“嗯——”
当然是因为他俩就是那个“欺主的叛徒”啊。
路闲反应过来是他安插的眼线,也被他的“用心良苦”深深震撼了一番,不由得笑了。
公祖黎见人一时半会儿的没打算回去更衣,只是自己身上也没有可以给他的衣物,索性把人打横抱起,不顾路闲反抗抱着他风风火火地回了寝宫。
坐在榻上的路闲扯住自己的衣襟:“别扒我衣服。”
“好。那你自己换,一身的潮气,太阳都没把这些晒干,你到底在外边待了多久。”
路闲醒了之后就一直在外边逛,想了很多事,也自然而然就没注意到别的东西。
只是这会儿一个接一个喷嚏打得……打脸打得不要太快。
“你刚奔波劳累,这身子还抵不住风寒。把药喝了。”
路闲看着他递过来的那一碗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外面都在传,说你从小就与汤药为伴。”
路闲从他手里接过温热的药,不自觉一双手捂住:“那你现在的身子还好吗?”
“我身子好不好,两年前你不是就清楚了吗。”
“你能不能有个正型?”
公祖黎挑眉后点点头:“那都是掩人耳目,真实的目的我想你应该清楚吧。”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问你喝了那么多药,是药且有三分毒……没什么副作用吗?”
这下公祖黎倒是沉默了:“……”
瞬间的愣神之后他唇边勾起笑意:“皇后担心朕,怎么也不说明。拐弯抹角的,朕还以为皇后在担心些别的什么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马不停蹄地写完了555。还有一更,会定时发,我先睡了,明天是困死的周一,七点半要起,,,中间这个不要漏看哦,还有就是前一章是补充过的完整版。
◎路闲:哼╯^╰你们都没我有骨气!
放心,公祖黎起来得那么早又批奏折又上朝什么的,还不是因为老婆没哄好,看得到吃不着。再说了,现在好好上班是为了以后能够从此君王不早朝呗。
原本是想写一个老婆因为贪玩不想被囿于宫中,老攻用计把人气回来的可可爱爱类型的故事的,但是写着写着就多了一些略带伤感的因素。
也许这就是情之动人之处吧,那就是管他千山万水,为了你我什么都能跨越。
写这种短篇的缺点就是人物好多,名字好多,这对于起名废的我来说实在不算一件随意的事,主要是不借助标签的话我常常想不起来主角名TOT。
特点就是我一拖就会拖很久,一写就会停不下来……
记得给我点个收藏呀!营养液什么的,据说能多长头发TAT.
还是日常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