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高热和内心的烦躁让本南万念俱灰，她变得消极颓唐，觉得唯一值得在意的事就是饥饿和困意。

萨姆夫人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她道谢，心想这是否也带着目的，连蕊思高关切的问候也丧失了效力，她们的话语和行为起不到丁点作用，对自己的病也没甚好处，她想念玟，因为她和自己没有亲情牵扯，利益纠葛，她的好不会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玟而言，她没有可图的东西，一个富有、智慧、聪颖的人能从一个卑怯、病弱、愚蠢的灵魂那得到什么？

整个早上，渴望和病魔齐心协力地折磨她，玟始终没出现，当她抬起昏沉的头试图探听二楼的动静，发现二楼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本南绝望地躺回到床上，她现在需要出汗，脑子需要清醒，她像是进入深度睡眠又被惊醒的人，五官被蒙上了一层网，有只蜘蛛在她的感官和皮肤上编织朦胧的蛛丝，试图令她窒息。

“本南这次发烧很奇怪。”

玟的声音落在空旷的客厅，下午四点十分是今天的开始。

“可能开空调着凉了。”

“萨姆夫人，劳累和压力引起的发烧与着凉不一样，你要多从心理这方面照顾她，就像蕊思高当初帮我照顾珠宝夫人，她们有不少相似之处，现在应该给她一个身心舒适的环境慢慢养病。”

“你说的对，玟，昨天深夜是你照顾本南的吗？”

“她是你的亲人，昨晚发着高烧，于情于理我都要下来看看。”

“谢谢你了。”

本南没听到玟的答复，萨姆夫人的声音又响起，“今天你去了嘎色夫人那，她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吗？”

“老样子。”

“她的女儿呢？”

“也一样。”

“现在要去看看本南吗？”

“晚饭过后去看，我要整理东西给布莱恩斯，蕊思高在哪？”

“她今天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没离开家。”

萨姆姑姑大概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的急切，为了她的女儿，为了那段特殊的感情，她就这么想让玟和蕊思高和好如初，最后将房子赠与她们，本南的心突突跳，萨姆姑姑总是揣着精明装糊涂，她身上还残留不少生意人的习性，但是一想到萨姆夫人经历的苦难，和对自己的照拂，本南又为产生这种念头感到痛苦羞愧，她有点想回到英国，不过回到英国后又要被家人盘问在泰国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打包行李去中国？更是别想，外公的身体经不住这么折腾，如此一来，自己竟然没有能待的地方，本南闭上眼睛胡思乱想。

她被抛弃了，彻底被抛弃了!

“她睡着了？”门发出轻微的响动。

眼下要聪明的装睡，可本南不想这样做，目前她还能在乎什么，就算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怎样，她睁开眼睛，拼命表现的自己很精神，等待看两人讶然的表情。

玟站在门口，她看到自己睁眼抬头的模样，没有吃惊，平淡的扫了一眼，把注意力放在无关紧要的窗帘和玻璃上，然后带上门，“萨姆夫人，今天晚上我在家吃饭。”

本南泄气地闭上眼睛，自己的病永远不会好了，她的心千疮百孔，高烧和虚弱要逼疯她，生病是最好的颓废剂。

昏寒和温热整个儿包裹她，把本南挤进密不透风的蚕茧，她烧的想吐，心烦意乱，床单往下沉，有人走到床边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本南睁开眼，她浑身发烫，眼角噙着泪，脑袋里像被塞满木屑，有人在用砂纸打磨她的大脑。

这个人眼里没一丁点昨夜的温情，她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不再轻柔地梳理自己的头发，本南回忆医院的早晨，她冷漠烦躁的眼神，如此刻般瞬间浇灭了自己的热情。

“你是强迫来的吗？”

“算是吧。”

“我感觉自己好多了，你可以去忙你自己的事。”

“我没有心思忙其他的事，你确定你好些了？”

“应该吧。”本南回敬她的冷漠。

玟回头看向门外，收回视线，冰冷的手轻抚本南的脸颊，捏捏她发热的耳垂，略为粗糙的指腹沿着脸的轮廓，揩去她眼角的泪，发烧就控制不住流眼泪，这和心情无关，最后玟掖好被子，一言不发，有了起身的动作。

“我很无聊。”一句白痴愚蠢的挽留话。

“等你病好了，我们去散散心。”

“就我们两个人？”

“不然还有谁？”玟反问。

本南想说蕊思高，又把话憋了回去。她预感要是说出这个名字，玟肯定转身就走，把她独自撂在这个全是病菌的房间自生自灭。

“你不能陪我聊聊天吗？我记得，好像有三四天我们仅是碰面打个招呼。”

玟没说话。

“萨姆夫人说你和她认识了两年，谈话的时间没一次超过半个小时。”

“你想知道原因？”她从容的语调反而让本南心惊肉跳。“你现在最好放空你的脑子，别想太多，这样病才好得快。”

玟一面说，一面看桌上的笔袋，盯了四五秒，视线移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她拿起药盒反复看了两遍，然后她的注意力又被床单上的花纹给吸引了，柑橘色的灯光下，她垂着头，打量那张做工老套，花样过时的床单，总之她的焦点就是不放在本南身上。

她想离开，本南琢磨她的心意，“玟，你走之前帮忙把门关上，我睡觉了。”她说。

“现在是十七点三十八分，”这话她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玟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天花板和窗台这些本南现在讨厌的地方，“你睡吧，我晚上可以再来一趟吗？”

“那个时候我睡熟了。”

玟看着她，嘴像缝住似的，清俊端雅的面庞少了几分往日的奕奕神采，她的沉默仿佛在激烈抗议，本南忍不住想改口，又不愿由她牵着鼻子走，她摇摇头，强调自己的想法，内心却在叫嚣，去他妈的睡眠，只要你晚上来，哪怕我一晚上不睡觉也要睁大眼睛看你，我会仗着生病的弱势向你无理取闹，你要拥抱我，躺在我身边，我的手将环绕你的脖颈，两人依偎在一块，等到清晨的阳光把我们唤醒。

突兀的敲门声闯进来，本南看到玟侧向的目光变得不善，她离开房间，蕊思高站在门口，玟从蕊思高眼前如风般掠过，两人的身高相当，但玟怒气冲冲的模样给本南造成了蕊思高矮了半截的假象。

玟冷厉的神情和蕊思高探究的眼神在短暂的一秒钟内碰擦，激起迷人的火花，营造出危险神秘的氛围，本南惴惴不安，她这才仔细打量起蕊思高的长相，并非出于嫉妒，相反，而是欣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和玟有这样的相合反应，她们仿佛是对互相吸引的仇人，又像互相赌气的恋人，黑色的眼睛和浅色的明瞳，原来蕊思高有一双好看的眼睛，为什么自己刚开始只关注到她卷曲的波浪长发和小麦色的肌肤。

“蕊思高，请过来。”

玟开口道，她折返回来，对蕊思高说，“你应该很乐意跟我聊聊天，要不要到常去的那家酒吧？”她的目光倔强骄傲，和谦虚的语气对比，形成显而易见的轻蔑，她在等待蕊思高回应，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挑衅。

“你请客？”

“当然，随便喝，白兰地？香槟？希望你现在还喜欢。”

“我一直都喜欢。”

“那走吧，等我们回来你再来看她，给她点时间休息，有话到时候再说，如果是急事，现在说也可以，毕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对不对？”

“我和本南之间哪有什么必须现在说的急事，况且她生病了。”蕊思高对本南眨眨眼睛，“本南，好好休息，现在不打扰你了，有事发短信给我，我们会立刻赶回来，那家酒吧就在街头路口，离这三四百米，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那家的橙酒挺好喝的。”

“没错。”玟应了声，本南不清楚她在答应蕊思高的哪句话，她点点头，蒙上被子，听到关门的响动才阖眼。

晚上等来的是蕊思高，她轻手轻脚走进本南的房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这时本南已经醒了，她爱怜地抚摸着本南的额发，许是酒精的作用，蕊思高身上没了白天的咄咄逼人，深夜仿佛有能使人柔和脆弱的魔力，尽管本南期待的不是她，却愿意和她待上一会。

在伴随低烧度过的睡眠中，本南梦到许多光怪陆离，天方夜谭的景象，她的梦境将想象力辖制在一个个记忆片段里，她梦见房屋般大小的白猫在小学校舍前玩闹嬉戏，她站在曼谷最高的大楼上，眼下的白云像魔毯一样穿梭不停，有人说跳啊，她就毫不犹豫仰面倒下去，却瞬间沉入混沌的深海，她整个人漂浮起来，暖流和寒流交错在暗无天日的海底，本南奋力向上游，将要浮出海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脸顶着一袭长长的丝纱跳跃在蹦床上，她从蹦床上滚下来，高兴得不行，兴奋持续到她醒过来，她想对蕊思高说幻梦里的奇遇，等她说了几句，发现蕊思高没有特别的反应，她在听，也只是听听，本南闭上嘴，“我可能是烧糊涂了。”她说。

“要不要喝点水？”

多么无聊的对话，本南想，希望时间赶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