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魏阿婆的女儿,是在一个大雪天,于一搜太湖边的废弃渔船上垃圾堆里捡来的跛脚弃婴。
“博文,进来。”胖阿姨抹掉满脸的泪,从门后拽进来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孩子,推搡着她,让她去到魏阿婆那。
这是个穿着白底碎花短裙的女孩,看个子大概十三四岁,她低着头,长长的褐色头发把容貌都遮了个完全,她被胖阿姨拽着,很是不情不愿。
“妈,”胖阿姨站在玩偶堆的那头,牵起嘴角笑着问魏阿婆,“你看这是谁?”说着,她又推了把女孩。
女孩正犟在原地,跟胖阿姨僵持着,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离她最近的谢宏业伸手扶了一把,女孩抬起了头扫过一眼谢宏业,她动了动嘴,没说什么,却是迅速收回了视线和被谢宏业握住的小臂,退开了两步。
也就是这一眼,谢宏业才看清,这穿着碎花短裙的女孩,分明是个戴着假发的男孩子,他一脸愤恨,眼里都是火。
这是怎么回事?
“蓉蓉,是我的蓉蓉吗?”魏阿婆停下了谩骂,她努力睁大被无力眼皮盖住一半的眼睛,冲那孩子伸出了手。
“是蓉蓉,是蓉蓉,没错,”胖阿姨又推了推那孩子,低声对他说,“外婆喊你呢,快过去。”
男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胖阿姨,咬了咬牙,四肢僵硬地向魏阿婆走去,他走到魏阿婆跟前,含糊着开了口,喊道:“外婆...”
见到男孩之后,魏阿婆一改先前的癫疯样,她开心地笑了起来:“蓉蓉回来了啊,今天去哪儿玩了啊,跟妈妈说说呢!我猜猜,蓉蓉是不是去公园看了杜鹃花了,听说最近公园可热闹,有好多人,我还听人说那里建了个好大好大的喷泉,蓉蓉告诉麻麻,那里好不好玩呀?”
男孩胡乱地点了点头,敷衍地“嗯”了两声就当做回复。
魏阿婆一边说,一边从手上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玩偶塞到了男孩手里:“快看看这个娃娃你喜欢不喜欢,妈妈前段时间在百货商场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娃娃该属于我们家蓉蓉的,这不,我今天就拿了钱去把她买回了家,蓉蓉喜欢她吗?”
玩偶又破又旧,眼珠子都掉了一个,男孩嫌弃地只肯用两根手指捏着它的尾巴。
魏阿婆却好似完全不介意,她满心欢喜地将比她高了好多的男孩一把搂进怀里:“哎哟,我们蓉蓉长大了,是个大姑娘咯,再过两年就比妈妈还高咯。”
“放手,给我放手,臭死了,死老太婆,快放开我!!”男孩扯起沙哑的破喉咙挣扎道。
胖阿姨见状立马上前呵斥道:“博文,对外婆尊重点!”
男孩扭过头来再一次恶狠狠地瞪了眼胖阿姨,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男孩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吓到了一旁沉浸在阖家团圆之喜的保洁大姐,她惊讶地上下打量起男孩:“这,这是?”
“嘘!”网格员大姐拉了拉保洁大姐的胳膊,“我一会再跟你说。”
男孩又在魏阿婆怀中挣扎了两下,没挣开,最后还是魏阿婆自己放开的手,她笑眯眯地摸了摸男孩的头,问他:“蓉蓉饿不饿啊,妈妈给你做糖醋排骨吃啊。”
她拉起男孩的手,无视了屋里的其他人,像是一道快乐的风,穿过他们,去往厨房,嘴里还在不停地说:“都怪妈妈不好,是妈妈苦钱太忙了没来得及烧饭,蓉蓉肯定饿坏了是不是,等一会啊,妈妈现在就给你烧,很快就好,蓉蓉乖啊,我们家蓉蓉最乖了。”
魏阿婆目不斜视往外走,捂着脸不断抹泪的胖阿姨紧跟在她后面,再后面就是一脸担忧的网格员大姐和一脸不知所措的保洁大姐。
谢宏业远远地走在了最后,她也很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厨房哪有糖醋排骨啊,厨房里有的只是满室的油腻污渍,这儿是重灾区,保洁大哥大姐们才把垃圾都清掉,都还没来得及做卫生。
魏阿婆到处找也找不到排骨,她失望极了:“排骨呢,我记得我买了排骨回来的啊,排骨去哪里了?”
她大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蓉蓉啊,妈妈好像忘了买排骨了,哎,妈妈这个记性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排骨都能忘记买。蓉蓉你在家等着,妈妈现在去买,妈妈很快就回来,你等着啊。”
魏阿婆不顾男孩的反抗,拉着男孩回到了房间,她把男孩往床上一放,又给他拿了好几个玩偶,对他说:“蓉蓉在家等着,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险,有人来也不要搭理他们,妈妈去买排骨,很快就会回来的,只要十分钟,你在家玩娃娃等着,你要乖乖的啊,听见了没。”
嘱咐完,魏阿婆就退出了房间,往大门去。
一行人跟着魏阿婆从厨房转到了客厅,从客厅转到了房间,又从房间转到客厅。
见魏阿婆真要下楼,网格员大姐先跳了出来:“魏阿婆你去哪!”
魏阿婆理都不理网格员大姐,一胳膊挥开她,自顾自往门外冲,嘴里念叨着:“买排骨,去买排骨,要砍一节最好的肋排,一定要带脆骨,蓉蓉最爱吃有脆骨的肋排了,我现在去买还能赶得上,我走快点,走快点,蓉蓉都饿坏了,我得快点回来烧饭。”
胖阿姨拦住想要阻止魏阿婆出去的网格员大姐,她对她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就让她去吧,我会跟着她。”
魏阿婆腿脚利索,胖阿姨他们说了一句话的功夫,魏阿婆人就走到了楼梯口,但被保洁大哥和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魏阿婆又开始破口大骂。
“老孟,小郑,让魏阿婆去吧。”网格员大姐对保洁大哥和社区小伙子道。
“谢谢。”胖阿姨对她点点头,跟着魏阿婆下去了。
网格员大姐不放心,又让社区小伙子跟着一块去了。
他们出去之后,被摁在床上的男孩咒骂着撞开堵在门口的几人,两步一跨也冲下了楼。
隔着窗户,谢宏业他们看到魏老太横冲直撞地走在前面,胖阿姨步履虽有些摇摆,但跟地很紧,社区小伙子最焦急,一会跑上前看看魏阿婆,一会又伸手想要扶胖阿姨,奇怪的三人组合很快就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范围。
而穿着裙子的男孩,他冲下楼拉开了胖阿姨开过来的小汽车副驾驶车门,“乓”的一声重重关上了车门,坐了进去。
网格员大姐给楼下的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打去了电话,让他看好男孩,别让他离开,吩咐完这一圈,网格员大姐一脑门子上全是汗。
“什么情况啊这是,我怎么没看明白呢?”工具箱里的祁暮最是一头雾水的,他就看到一堆人在他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啊,那老太怎么又出去了啊?小谢师傅你给我讲讲呢,咋的了啊是?”
这要谢宏业怎么解释,她也没看明白啊。
唯一知道内情的大概也就是网格员大姐了。
她看出了其他人眼中的疑惑,叹了口气,主动做出了解释:“脚不好的女子是魏阿婆的女儿,这你们知道,另外一个穿裙子的,那是魏阿婆的外孙。”
“外孙,男老小啊??”保洁大哥惊讶地说,“男老小怎么穿裙子呐?”
对此,网格员大姐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她说:“魏阿婆生病走了的女儿叫蓉蓉,你们也听到了,刚才魏阿婆一直喊她外孙叫蓉蓉,她啊,是把外孙子当成蓉蓉了。”
“啊?”满室哗然。
网格员大姐继续道:“其实最开始的情况是,魏阿婆把她捡来的女子当成了她走了的小女儿,她给那女子起的名字就是蓉蓉,现在她又把外孙当成蓉蓉了。”
“老太这么时尚吗,还玩替身文学呢啊...”祁暮道。
谢宏业一个眼刀飞过去,这人怎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看看场合,这情况适合玩梗吗?
收到眼刀的祁暮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把我说糊涂了都,”一个保洁大姐道,“到底谁是蓉蓉啊,你怎么一会说那女子是蓉蓉,一会说外孙是蓉蓉,咋的,魏阿婆瞅谁都是她小女儿啊?”
“可以这么理解,魏阿婆见着十三四岁的女娃娃都当是蓉蓉,女子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把她儿子打扮成女孩样领了过来给魏阿婆看。”
“哎,这叫个什么事儿啊,好好的折腾人家男老小干什么,怪不得小孩气那么大。”
“也不是这么说的,”网格员大姐说,“不是说魏阿婆早些年就因为她的小女儿走了受了刺激精神不好吗,她会这样,也不是大家都想看到的,女子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报答一下魏阿婆的抚养之情。”
“说的也是,都不容易啊。”
“不对啊,”保洁大姐指出了不合理的地方,“照你这么说,魏老太把那女子当自己女儿看待,那她怎么对人家又打又骂的,这不应该啊,好歹也是辛辛苦苦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转眼就不认识了?”
“哎,这就又是一宗可怜事了。”网格员大姐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眉头间全是拧不开的愁,“我也是后来才搞明白的,魏阿婆啊只爱她的小女儿蓉蓉,捡回来的女子,在她眼里就是第二个蓉蓉。可她又经常脑袋不清楚啊,她脑袋清醒的时候知道是捡来的,脑袋不清醒的时候就当女子是蓉蓉,有时候对人家好得不得了,有时候又不认识人家,女子跟着她,她还不乐意,动不动就打骂女子,等女子再长大点,就知道了,她顶的是蓉蓉的身份,魏阿婆眼里只有蓉蓉。”
“造孽哦造孽...”
“哎,可怜的...”
“怎么不是呢,都是可怜人啊...”
“但是不管怎样,”祁暮说,“好歹一个人有了女儿,一个人有了妈,他们两个人都活了下来,还活到了现在,这不是一件双全的事嘛,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好不是吗。”
可是,她心里一定也很苦吧。
楼下传来喧哗声,是魏阿婆他们回来了,谢宏业看向涨红着脸,明明走不快,却始终紧紧跟在魏阿婆身后的跛脚胖阿姨,心道,她心里一定很苦吧。
作者有话要说: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人家在外面玩,而我坐在电脑面前,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就是一通敲敲敲,终于敲来了今天的第二弹,我可真是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