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太太的女儿来了？”

“真的假的，老孟你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我哪能瞎说，不然你看楼下，”保洁大哥走去窗边，往外探头，手一指，“喏，就红色车子旁边站着的胖胖的穿了件红色短袖的，就是喊老太太‘妈’的女人。”

“对啊，我也听到了。”被洗衣机砸脚的保洁大哥也附和道，“红色骑车就是她开过来的。”

两个保洁大姐围了过去，其中一个道：“真是，还真有个女的，看她穿着打扮不像没钱的样子啊，还能开汽车，她真是老太太的女儿吗，我不太相信。”保洁大姐转过头来，把疑惑的目光落到了网格员大姐身上，想从网格员大姐这得到答案。

网格员大姐对她点点头：“是个，这个女子是魏阿婆的女儿没得错。”

“啊，这？”两个保洁大姐面面相觑，“怎么回事啊这，你不是说魏老太女儿得病走了吗，怎么又来了个女儿？”

旁边的保洁大哥说：“难道是抢救回来了？”

这时，外面客厅冒出来一个拿着铲铲的大哥，他说：“我觉得是医生看错了，其实老太女儿没得病，不然你们看这女儿现在不是挺好的，胖乎乎的，嗓门听上去也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来是生过大病的样子。”

“我看有可能哦。”被冰箱砸脚的大哥摸着下巴道，“但是看病看了几年，就是个没病的，也能给看出病来了吧”。

“会不会是死而复生呢？”祁暮也跟着猜测了起来，“还是被哪个孤魂野鬼附了身？就像我这样？很有可能啊！算算时间，那段时候世间正经历大动荡，地府人手不够，牛头马面忙中出错勾错魂也不是没有过，我觉得要么是他们干了坏事然后偷偷给填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啧啧啧，看来这是给我抓到一个地府的纰漏哇，阎王可被我揪到小辫子了！！”

谢宏业手里在忙活，但思绪被他们一人一句牵着到处走，她脑洞没祁暮那么大，不过她觉得他说的是有可能的，不然为什么阎王殿里官职人员流动这么频繁，大概率就是犯了事被撤了职，若是他们勾错魂再放回去完全有可能。

网格员大姐听了他们的话，却是摇摇头，说：“你们都想多了，那孩子是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啊？那楼下的胖女人是谁啊？”

有人说：“难不成现在这个女儿是魏老太后来生的？”

“别说，有这可能，说不定就是老太太改嫁了生的呢，四五十的女人只要身体健康就能再生。”

网格员大姐对他们摆了摆手，道：“别瞎猜了，我直接告诉你们吧，楼下那个，是魏阿婆的女儿没错，不过，她是魏阿婆收养的，她们啊，没有血缘关系，魏阿婆也没有改嫁，一直都是一个人。”

“收养的！”他们惊呼道。

众人又把视线落到了楼下小汽车旁的中年女士身上，她正在车窗边弯着腰对里面的老太太说着什么，或许又是什么老太太不爱听的话，老太太气得胸脯不断上下起伏。

“啊，居然是收养的！”祁暮都在心里盘算好，等他人世这一遭game over到地府去的时候，把这事给抖出来，仔细查查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把当值的相关人员都拎出来大刑伺候，给魏老太太一个交待，结果这会儿却得到了一个他完全没有想过的结果。

“对个，收养个，”网格员大姐说，“你们看，这个女子的左脚是跛的，她天生残疾，她爹妈估计也嫌弃她是个闺女，出生没两天就给丢在了外边，大冬天的连个袄子都没有，一块布一裹就丢出来自生自灭了。”

“哎哟，怎么会这个样子的，真是可怜见的哟。”保洁大姐又从窗口伸出了脖子，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心疼。

有人说：“是哎，我也看出来了，她脚不好，走路有点左右摆，不过不细看倒也不明显，这小汽车是她的哇，还能开车说明问题不大。”

拧灯泡的谢宏业也跟着伸长了脖子向外看了一眼，确实，如果不是专门盯着她看，是不会发现的，她看起来跟常人无异。

“听魏阿婆说，捡到女子那天刚巧是她小女儿去世一周年，外面下着大雪，她是出去拾垃圾的，没想在太湖边小渔船的垃圾堆里发现了这个女子，天寒地冻，她还没件衣服，捡到的时候就剩一口气，连哭都不会哭，要不是魏阿婆在翻垃圾谁能注意得到，要是魏阿婆再晚一点看到她，说不定...”网格员大姐又是一声叹息，“还好碰上魏阿婆了，幸好啊。”

祁暮气极了：“真是天杀的混蛋，哪个父母良心这么坏，好好的孩子还能随随便便就给丢掉，跛脚怎么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生是他们要生，养又不肯养，这种人不配当父母，连人都不是，他们是投牲畜道都要被猪猪嫌弃的辣鸡玩意儿！！”

听到这儿，感性的保洁大姐已经抹上了眼泪：“还算好捡回来一条命哦，魏老太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网格员大姐擦了擦被泪浸湿的眼角，感叹道：“可惜哦，魏阿婆好人没有得到好报。”

“怎么说？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众人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

“你们也看到了，魏阿婆脾气臭，死犟，还老要骂人，是因为她精神上有了毛病，”网格员大姐说，“她啊，因为小女儿走了，接受不了，大受刺激。她那会精神就不太好了，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可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又没法做工挣钱，要吃饭要过活怎么办，就只能靠天天拾垃圾过活了，不然也不会下着大雪还出去，在垃圾堆里捡到个苦命的女子。”

“想想也是，老公儿子走了，婆家娘家不要她，好不容易吃上了饭，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小女儿就生病走了，这是个人都接受不了啊。”

“谁说不是呢，要是搁我身上，我都没本事像老太太这样坚强，我就一个孩子，他就是我的命，他要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哎，是个哇，一个脑子不好的女人，还带着个残疾的小娃娃，怎么活啊，他们这种最容易遭人欺负了，娘俩儿捡垃圾都要被人抢，讨口剩饭还要被人笑，”网格员大姐说话时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说不下去，真的太苦了，我那会听魏阿婆说的时候，我都听不下去，可是魏阿婆脸上是笑的，她吃了那么多苦头，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啊。”

屋里的气氛愈发沉闷，本来是当八卦听的故事，现在却重重撞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谁能不叹一句“苦”呢。

“怎么办，我听得好难受啊，我感觉我都没办法呼吸了，怎么世界上还有这么惨的人啊...”祁暮心里是一阵阵揪紧了的痛，他仿佛能从网格员大姐的述说中看到孤苦无依的瘦弱女人牵着一个矮小单薄的跛脚孩子在漫天飞雪下艰难前行，她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对他们来说，很难很难。

祁暮想到了自己，他自小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吃过最多的苦就是这次下凡来的历练，但跟老太太还有她捡来的女儿比，都不能算见小巫见大巫，他都不配跟他们比。

如果这是他下凡历练的人生，他想，他可能连第一天都撑不过，就哭着喊着要找父亲母亲接他回天界了。

别说祁暮了，就是谢宏业这看遍人生百态，吃尽苦头才飞升的人，也在为老太太感到痛心。

她忍不住想，那时的老太太已经很可怜了，但她还在努力生存，还能给濒临死亡的孩子第二次生命，该吃的苦也吃够了，上天总不能再对她做什么了吧。

可是看看现在，肯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网格员大姐缓了缓气后，接着道：“被欺负的头几年，忍忍也就过去了，只是一味地忍让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其他人也就是抢抢东西，可是最可怕的，是有些坏东西，他们看魏阿婆长得好，就会故意使坏，要只是对魏阿婆动手动脚，魏阿婆倒也就忍了，但是有的畜生，把主意打到了小女子的身上，为了保护小女子，魏阿婆也就变成了看人就骂逮人就打的疯婆子...”

“天呐...”

“畜生，真是畜生！！”有个保洁大姐气得嘴唇煞白，浑身直发抖。

谢宏业呼吸一窒，上天是怎么忍心的，他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好人的？

“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谁能想得到，老太太嘴那么坏居然是这样来的。”祁暮哽咽着，“为什么会有那么坏的人，为什么吃苦受罪的不是他们，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这，网格员大姐也不再往下说了，她脑中浮现出魏阿婆的笑颜，魏阿婆脑子清醒时待人是温和的，她也知道自己有毛病，她也会过意不去，她会不断向自己和其他工作人员道歉。

这也是网格员大姐为什么一直被魏阿婆劈头盖脸地骂，也要坚持照顾她的原因，魏阿婆是个好人，只是她的人生太苦，太苦了。

一时间，乌云遮盖了屋里所有人的头顶，大家的情绪都变得格外沉重，保洁大哥大姐们似乎都失去了干活的冲劲，他们情愿像早上刚来时候那样，对着满屋垃圾和老太太对骂，也不想接受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