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个城市都会有一道美食是九成外地人无法理解,六成本地人面露难色的呢。
江南地区的话,当属菜猪油了。
上午十点,一个早饭有点晚,午饭又太早的尴尬时间。
谢宏业像往常一样,穿着明亮的工作服,骑着她的爱车来到青青美食。甩尾,停车,摘头盔,捋额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轻易就勾住了路两旁姐姐妹妹阿婶阿婆的目光。只要她点头,那么整条街都会是恋爱的人。
“阿姨,三个菜猪油一个豆沙一个芝麻,在这吃。”谢宏业对正在门口大桌板上擀面团的大娘说道,“三个肉的三个萝卜丝的,打包。”
“哎哟,不好意思了哇,今个清早菜猪油都卖完了,你阿叔才着急忙慌去买菜准备下午的酿心。”大娘手上没停,嘴一努指向店堂的方向,“喏,里头一个小伙子,拍视频的,每样东西都要一碗,阿末一个菜猪油团子就被他要的去了。”
谢宏业顺势看去,这会儿店里就坐了一个人,隔着厚厚的塑料门帘,看不清对方模样,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身影和一个打光灯,还有摆了满满一桌的餐点。
“阿是换别的味道,除了菜猪油其他都有。”大娘看向谢宏业的目光满是关心,她说,“小姑娘家家个子长蛮蛮高,肉倒没个几两,没有菜猪油么,就吃肉团子了哇,长点肉身上才好看。”
谢宏业眉头轻皱,是不开心的。
她从不吃咸口团子,她就爱吃甜,尤其菜猪油,那是她的生命&之&光。
“不了,阿姨。”她摇了摇头,“打包的还是一样,三个肉的三个萝卜丝的。我就吃鸡子大饼好了,再来两个茶叶蛋一杯冰的甜豆浆。”
“好嘞,茶叶蛋给你,鸡子大饼阿姨给你现炸,你拿好,快点进去坐,里面开了冷空调。”
谢宏业掀开塑料门帘进入店堂,抢了她生命&之&光的那个人正对着镜头大快朵颐,他听到动静下意识地侧目而来,二人视线于半空相撞。
长得倒是怪好看的。
但是他抢了她的挚爱,导致她今天无法元气满满地开始,长得再好看也无法抵消他的罪过。
谢宏业冷冷扫过那人一眼,撇过头转过身,背对他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落座。
被人莫名其妙冷眼相看的祁暮表示,喵喵喵?
祁暮收回视线,挂上甜美的笑容,继续他的工作,他可是有职业操守的好伐。
大娘将谢宏业的餐点端上来,接着她就在自己的藤椅上坐下吹凉了,顺便也满足一下对年轻人新新行业的好奇心。
刚出锅的鸡子大饼喷香扑鼻,外壳酥脆,内里软嫩,就是有点太烫,而且这家料足,饼子摊得尤其大,谁吃都会吃得一脸狼狈。
谢宏业算是少有能把鸡子大饼吃得斯斯文文的人。
不过今天除外,她第一次这样面容狠厉地撕咬着鸡子大饼,仿佛是刚打完虎正坐在酒馆里啃食生牛肉的狂野猛士。
要问为什么?
那是因为她不仅没能吃到挚爱,还要被迫听人给她的挚爱打负分!!
背后那个穿着时尚、长相亮眼、谈吐风趣的年轻男子,他他他,他竟然在诋毁她心爱的菜猪油团子!!
过分!可耻!罪不可赦!!
他该遭天打雷劈!!
谢宏业气得把鸡子大饼啃得咯咯作响。
可当事人祁暮不是这么认为,他凭良心发誓,他的评价是最客观的。
他最近探店的主题是街头早餐,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他自然是深爱这片土地的,除工作外的饮食习惯也是偏甜少辛辣的。
每当有人在网络上吐槽江南菜系白糖不要钱的时候,他可是首当其冲出来干架的。
但是!要知道不是每一个本地人都能接受菜猪油的哇!
菜猪油是真的好难吃哇!!
更可怕的是,他这二十多年,从小到大,每年过年桌上的春卷,他永远都只会夹到菜猪油馅儿的,无一例外!!
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多么恐怖的命中率啊!!
咬下一口,嘴里全是油!!
你能想象甜口的猪油是什么味道的吗!!
一口猪油包着一坨糖,还要掺着剁烂的青菜!!
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油加糖加菜的黑暗料理的哇!!
这种感觉真的是一言难尽!!
令人作呕!!
吃一口他就不行了,吃第二口他就要吐了!!
如果有人问他,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是什么?
他一定会立刻回答,菜猪油!
而比菜猪油更难吃的,就是第二口的菜猪油!!
可是作为一个优秀的男人,对工作要严谨,对观众要负责,他必须拼上小命,豁出去!!
所以今天这一餐早饭,不只有菜猪油团子,还有菜猪油春卷,菜猪油玉兰饼,菜猪油梅花糕!!!
然而,仅仅只是吃了一口团子,祁暮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做探店博主,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要断送在这一天了。
他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让表情扭曲,给镜头展示过团子内陷后,一口干掉那个恶心的团子,再狠狠来上一碗薄荷绿豆汤,才勉强把反胃感压下。
怒!他好想掀桌!!
恨!这个世界就不应该有菜猪油这种邪恶的东西!!
可毕竟是面向大众的美食探店测评,他也不好嫌弃得太明显,而且还当着人家老板的面,他也不能太过分,他只能绞尽脑汁用上一堆“林萧骂人真高级”的形容方式来做评价。
这就导致看稀奇的大娘听了半天,愣是啥也没听懂,大娘压低声音问谢宏业:“姑娘,你说那个小伙子刚个啥麽啊?一套一套的,话说得挺多,就是搞不懂刚个啥意思,到底是好吃还是伐好吃啊?”
谢宏业放下喝干净的豆浆杯,慢条斯理地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她十分肯定地对大娘道:“当然是在说好吃了。”
她起身付了钱,“好心”提醒道:“阿姨,别忘了问他叫什么,是哪个平台的,到时候你可以去看看他发的内容。最好再跟叔叔还有周围邻居也说一下,组织大家都去看看,人家夸得可好呢。”
那不可夸得好呢,没点歹毒的智商还真听不懂他的评价呢,希望他在大家伙的监督下,成熟一点,识相一点,知趣一点,谢宏业心道。
“哦哦哦,好的哇,我一会问问他。”大娘当即眉开眼笑起来,“小伙子蛮好的,给我们家打了广告,以后生意要更好了哇。”
谢宏业拎起给她爸打包的团子,走了出去,出去前,她又回头冷冷刀了眼,长得不错嘴皮子挺溜,但是完全没有品鉴审美的半个伍佰。
嘴里包着一大口梅花糕的半个伍佰——祁暮感受到了杀意,他咯噔一下,差点没给噎过去,捶胸顿足作大猩猩状好一会才把那口梅花糕咽下。
祁暮那精心打理过的蓬松脑壳上挂满了小小的问号。
什么鬼啊?
那个看不出是男是女但腿好长的维修师傅到底是有什么猫病!
人好好坐这儿吃饭碍他什么事儿了,还白他好几眼!!
祁暮大口喝着绿豆汤顺气,给自己打气,职业精神,职业精神,职业精神...
然后他拿起了下一个点心,他把炸得金灿灿的粢饭糕拿起来怼上镜头,道:“这个是腿好长,啊呸,不是,是粢饭糕...”
对菜猪油深恶痛绝的祁暮还不知道,命运之轮已经悄悄转动,再没过多久,他就会婶婶地爱上菜猪油,狠狠打脸此刻的自己。
——————
仲夏晚上六点的天空是彩霞的画布,而今天的晚霞是紫色调的。
紫色是很有韵味的,就像刚才的客户妹妹,大波浪包臀裙,脸蛋精致,嘴巴还甜,一口一个姐姐,把谢宏业喊得那叫一个心荡神摇。
谢宏业看了眼时间,临时接了个安装壁灯的单子,妹妹催得急,好在她手脚快,没多大功夫就搞定了,距离下一单预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六公里够她骑车过去的。
她摸了摸饿出马甲线的肚子,只是没时间吃晚饭了。
谢宏业点开导航,油门一拧,身披橙色战服,头顶紫色彩霞的盖世英雄,就要去往另一位女士家中送温暖了。
二十四分钟后,谢宏业到达目的地。
这个小区不是很新但也不是很老,住这儿的也多是本地人,晚饭过后的小花园里正有不少小孩子追逐打闹着。
她把自己的电摩停在了花坛边,这一块原本是空地,时间一长就变成了非机动车停车位的区域了。
在她的旁边,是一辆拉轰的重型机车。
谢宏业多看了两眼,感叹道,好帅。
再回头看自己历尽沧桑的大电摩,嗯,也不错。
“叮咚”谢宏业站在客户家楼下摁响门铃,等待主人家给她开门。
“哪位?”一道女声从通讯器中传出。
“是我,小谢,来换水龙头的。”谢宏业回答道。
“噢,小谢,快来快来,就等你呢!”说着,对方摁下开门键,防盗门“啪”得一声弹开。
谢宏业一手拉开防盗门,另一手拎起脚边的工具箱,迈入大门。
“哎哟!不要你动,你放下...”没被主人家挂断的通讯中断断续续传来对话。
谢宏业松开手,防盗门轻轻合上,通讯也被掐断了。
电梯上行。
空荡的电梯车厢内,只有谢宏业一个人,而每经过一层,她便能闻到不止一家飘出来的饭菜香,“咕噜噜”,是肚子里的饿鬼和馋鬼一起叫了。
她今天一直在外奔波,除了上午吃的鸡子大饼那些,一整个白天她就只喝了点矿泉水,外加骑车时喝的几口东西南北风了。
神仙做成这样,也是够惨的了。
没错,谢宏业是一个神仙,主管维修大小事,此次下凡是因为一个赌局。
可怜她一个刚飞升不过百年的小仙仙,殿中香火稀碎,穷得口袋叮当响,小仙童都快养不起了,还要被隔壁大热门的营销部冷嘲热讽,说什么维修部最无用合该淘汰撤掉。
见鬼,他一个只有外貌没有业绩只能做部门吉祥物的草包,竟然好意思嘲笑别人。
谢宏业一气之下就与那讨厌鬼打了赌,两人都下了凡,各凭实力闯事业,评比标准就是人界通用的规则,谁赚得多谁就厉害。
为了人设的完美演绎,她用的是肉体凡胎,没有仙法,自然也会因三餐不定而肚饿。
“叮,六层到了。”
这户人家算得上是老客户,谢宏业来过几次,闭着眼睛都能准确敲响人家的大门。
谢宏业来到门前,却发现大门虚掩着,旁边水表箱的门也开着,奇怪。
大门虽开着,但谢宏业没有自作主张打开进入,她还是规规矩矩站在外边敲了门,“咚咚咚”。
“来了来了,”女声由远至近传来,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她打开大门,微微笑着朝谢宏业打招呼,“小谢啊,快进来吧。”
对方是一个优雅的中年女性,通过她的言行举止和穿着打扮能够看出是个有着丰富内涵的高知分子。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次她给谢宏业开了门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开了,嘴里还不断呼喊着什么“别动”“放下”“你出来”之类的话。
谢宏业将工具箱放下,拿出一双鞋套,穿好后才进门。
这次的工作任务是更换卫生间台盆上的水龙头,水龙头主人家已经备好,只需她来拆旧更换。
谢宏业打开工具箱,拿了几个需要用的工具,她站在客厅,也不乱窜,而是稍稍提声问道:“祁姐,水龙头在哪里呢?”
她等了一下,却没有等到回复,对方反而突然尖声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听到尖叫,谢宏业不假思索操起准备用来修理水龙头的扳手,循声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说一次,我们菜猪油党绝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