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餐厅。
那间装饰陈设雅致的不对外包间里,几个人团团围坐,与端午节那天稍有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个小正太——李星星。
李星星显然对在这样的场合吃饭感到新鲜有趣,不停地四处张望着,一会儿又伸手摸摸精致的餐具,一会儿又在宽大的座椅上扭来扭去。
这次,李星星怎么也不肯再坐儿童餐椅,李卯只好让他坐在成人餐椅上,从桌面上看过去,小小的李星星只露出了头和肩膀。但李星星对于自己争取到的权益感到相当的快活,好像自己俨然已经长大,跟姑妈这样成年人平起平坐了。
周漳对于这个新来的小客人也照顾得殷勤周到,一会儿问李星星喝哪一种果汁,一会儿让服务员去找了两个厚点的坐垫给李星星垫上,这样李星星就方便看清楚桌上的菜肴了。
李星星对于自己受到的待遇很是满意,更是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大模大样地跟周漳聊着天,逗得周漳时不时就发出一阵欢乐又不失克制的大笑。
英格丽许是这阵子一直在马不停蹄忙碌,如今是好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凑上了一个局,还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朋友,心情也是大好,既然大家都这么熟了,也懒得去装温婉良淑,显眼包的特质一览无余,大大咧咧地安排着菜式和酒水,招呼着大伙儿怎么开心怎么来,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吴棘倒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一如以往的闲适轻松,看到其他人热闹起来,也会跟着笑,露出他招牌式的大白牙,笑容里还会带着些戏谑的意味,又隐隐藏着几丝淡然。
每当看到吴棘笑容里掺杂的戏谑,总会让李卯觉得不解,看吴棘的笑,应该是畅快的、奔放的,可一旦那笑容里透着些许的戏谑时,李卯从吴棘满脸的笑里看到的却是“不笑”了,吴棘用灿烂的“笑”来掩饰内心深处的“不笑”?李卯觉得很矛盾,这种感觉表述起来也很拗口,但她明白自己心里感受到的就是这样。
李卯有些担心地望着吴棘,正好碰上吴棘转头过来的目光,看到李卯的眼睛,吴棘怔了怔,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大白牙如同洁白的新月,闪耀在李卯眼前。
李卯觉得刚才吴棘发怔的片刻,两人的目光相撞,仿佛碰撞出另一个时空,周遭的一切都消失,在这个特意的时空里,李卯能顺着吴棘的目光,通过眼睛,一直探到吴棘的灵魂深处,可那深处都有些什么?迷雾重重,李卯看不清楚,也无法知道。连吴棘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直入内心的碰撞,片刻的发怔里,眼眸里却是一晃而过的惊愕,还有一缕远远的忧伤……这些,被李卯尽数捕捉。
一眼万年。李卯低下头,拿起面前的餐具把玩,回想着刚才的一刻,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词。虽只是短短的一眼,但李卯仿佛看到了那个满脸灿烂笑容下的另一个吴棘,他是谁?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卯很想知道。
虽然李卯没有抬头,但李卯能感觉到桌子对面吴棘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应该也是在探询:你看到了什么?你怎么会看到?……
“哎呀呀,你们俩怎么光坐着不说话啊!来,来,看看菜单,想吃什么?”英格丽欢快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的僵局,俩人不约而同抬头向英格丽望去。听从英格丽的提议,李卯拿起手机,扫了扫桌上的二维码,打开菜单页,细细地看起来。
吴棘倒是无所谓,懒懒地对周漳说:“胖子,把你这阵子开发的新菜选几个好吃的上上来呗!这么久没吃你店里的菜了,还挺想念的。”
周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叫过服务员,耳语了几句,然后又看向英格丽和李卯,等着她们点单的结果。
李卯见状,放下手机不看了,淡淡地笑着,说:“既然是有新菜式了,就尝尝鲜吧,周师哥店里的菜,盲点都好吃。”最后一个彩虹屁又戳中了周漳的心尖尖,惹得周漳又是一顿大笑。
英格丽见状也不点了,就说让周师哥安排吧,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有机会尝尝新菜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周漳也没有多客气推诿,给服务员使了个眼色,服务员知趣地退下去了。
有了上一次的良好体验,大家对店里新上的菜肴很是期待,就连李星星,都隐约感觉到自己要有口福了,吸溜着口水,吧唧着小嘴,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个人在那儿傻乐。
今天的这一桌有点出乎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以川系口味的融合菜为主。李卯依稀记得端午节那次评菜,吴棘建议过可以考虑一下结合如今年轻人的口味潮流。
看来周漳很重视吴棘的评价。
姜葱加拿大扇贝、鱼香茄子焖鲍鱼、章鱼作川味蛋黄酱、擂椒皮蛋牛小排、梭子蟹麻婆豆腐,正襟危坐的西餐都融入了时尚轻快的川味元素,连帝王蟹都拼了命地做成了蟹肉炒饭;还有两个很考验大厨的包浆豆腐和现切葱椒鸡,没有沾海鲜的光,看上去倒也更显得纯粹的“川味”。
吴棘轻轻摇了摇头:“你这为了迎合市场,也真是够拼的了!”
周漳侧过脸,饶有兴味地问:“怎么说?”
吴棘忍不住大笑起来:“又要融合,有别致的心意;又要媚俗,跟着大流走……最后就把菜搞得……”
周漳听着这话,也跟着打趣起来:“七不像八不像,是吧!”
吴棘脸上的笑都快冲破肌肉的禁锢了,努力板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这才慎重地说:“也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难堪,就是……就是很像一句诗词。”
听到菜式跟诗词车上了关系,在座的几个都不由停了筷子,洗耳恭听。
“为赋新词强说愁。”吴棘要紧不慢地说。
周漳看着桌上的菜肴,蹙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心中了然,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着,给吴棘夹了一筷子菜:“就你会联想!”然后转头招呼其他几个人赶紧动筷子开吃,爽朗的笑声让几个人都如沐春风。
李卯知道自己在美食方面的段位远不及那几位的造诣,便一直都很乖顺的样子,话不多只认真听着。
直到动筷子把美食夹入嘴中,李卯才发现之前看似平平无奇的菜式背后却是大有乾坤。
那个包浆豆腐,外面裹着的,居然是鱼子酱!只不过应该不是鲟鱼的鱼子酱,看上去跟视频里的颜色有些区别。但这样大量的使用,李卯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一桌菜也价格不菲。
还有现切葱椒鸡,铺在葱椒鸡下打底的居然有羊肚菌!羊肚菌应是提前烹制过,吸收了饱满的鸡汁,鲜香嫩滑,配上葱椒的破味,让羊肚菌在口里弥漫开一股特别诱人的口感,绵厚悠长和新鲜刺激相配合,给人难以忘怀的口感体验……这道菜乍一看主角是鸡肉,李卯觉得实际上羊肚菌才是这道菜的灵魂角色!
川系味就跟川渝人一样,直爽火辣,于是那些西餐桌上的一系列精巧雅致的细节,此刻都派不上用场,要的就是一股子燃起你热血的激情,而不是悠然回味的雕琢。
李卯一边吃,还一边拿眼角偷看着吴棘,想从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判断他对这些川系新式融合菜的评价。
吴棘每种菜都尝了几口,最后拿起酒杯,就跟周漳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淡淡地说:“比我想像的要好一点点。”
周漳装模作样摇了摇头:“不容易啊不容易。”又用公筷给吴棘夹了些菜。
“你别只招呼我呀,今天的重要客人是她们!”吴棘朝着周漳使着眼色。
周漳心领神会地一笑,动作丝滑地又转过来给英格丽布菜,当然,一视同仁,也给李卯布了菜。
李卯始终挂着场合上算是很得体的微笑。
“这个豆腐好好吃啊!”李星星正在一边吃一边自顾自赞叹。英格丽探头一看,用鱼子酱做的包浆豆腐。
“这个包浆豆腐做得很有创意!所以你这每道菜里都要用上各种山珍海味啊!”英格丽又吃了一口包浆豆腐,吞下后也学着李星星陶醉地赞美着:“这个豆腐好好吃啊!”
周漳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自持,徐徐说道:“我想做那种高级一点的私房菜餐厅啊!”
英格丽夸张地点着头:“有追求!”
“你也挺有追求啊!听说你的培训机构已经开课了?”周漳的声音轻了些。
“这算什么追求啊!”英格丽一边吃一边指着李卯回答,“她才是那个最有追求的人啦!”
李卯无辜躺枪,瞪着眼睛看着英格丽。
英格丽才不理会呢,自顾自地边吃边说:“现在一切都在正常进行,就是缺一个手脚麻利的保洁阿姨了。你跟我推荐的那个赵姨明天确定能来吧?保洁阿姨再不到位,我就要累瘫了!”
“放心!”周漳很慎重地点点头,光看他的表情都能让人感觉他的话靠谱。“她虽然也只是在我这里做了三个月左右,但我觉得她是所有保洁阿姨里最勤快、手脚最麻利的一个,是你我才把她推荐出去,是别人,我才舍不得呢!”
英格丽大喜过望。
“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就可以一边吃一边讲话吗?”李星星在旁边却是边吃边观察着,突然问了一句。
李卯想,幼儿园老师费了多少功夫,才把“吃饭时,不说话”的概念植入调皮小男孩的意识深处。
对于其他人而言,李星星就是个气氛组,几句话就能让场面获得不俗的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