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一过，盛夏就来了。
昼长夜短，嗯，很适合加班，晚两个小时离开公司，天都还没完全黑下来，就给人好像还早的错觉，等夜幕真正完全笼罩了大地，没过一会儿就已是深夜了。
但李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公司加班了，好在工作上的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为了不影响准点下班，也不影响项目进度，除了晚上趁李星星睡着后加班加点干活，李卯在白天几乎是全力以赴集中注意力专注于工作，尽可能提高效率，在这样高强度工作下，李卯的眼睛终于是受不了了。
这天上午刚修改完模型把任务提交上去，左眼又毫无征兆地疼痛起来。
李卯看了一下时间，跑模型还得一阵子，抽空去医院看一下眼睛吧，这都到七月份了。
李卯收拾好东西出了公司，刚走到马路拐弯处准备打车，一辆沃尔沃在面前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是向鸿卓。
“去哪里？我载你一程！”向鸿卓探过头来。
李卯想了想，也好，这样快些，看完了眼睛还得快点赶回来，于是上了车。
向鸿卓得知李卯是去医院，惊讶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李卯实话实说，左眼有点疼。
“唉，以前怎么没见你提起呢？不舒服就别硬撑啊！”向鸿卓颇有些抱怨的语气，“别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谢谢你关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看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事。我也是不放心，所以看今天跑模型得花点儿功夫，就瞅空去医院看看，也就是买个放心。”李卯轻轻地笑笑。
向鸿卓点点头。
医院不远，就隔着几个街区。
李卯先下车去门诊大楼挂号，向鸿卓去找车位停车。
医院里人头攒动，挂号都排着老长的队伍。
这世上哪儿永不缺顾客，大概就是医院了，随时都是人满为患的样子，特别是大城市的三甲医院。
刚挂完号来到三楼眼科，李卯突然看到隔壁的口腔科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再定睛一看，人影已经不见了。
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李卯暗自想着。
在候诊室坐了一会儿，向鸿卓才急匆匆赶过来，还给李卯带了瓶水。
李卯有些许歉意：“你不必陪着我的，我自己可以搞定。”
“没事，我也是刚谈完一个客户回来，后面也没多少事情，陪你看完眼睛，再把你带回公司，大家都方便的事情。”向鸿卓不在意地笑笑。
李卯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说：“那谢谢领导对下属的关爱了！”
向鸿卓忍俊不禁：“你别把我的话往歧义上理解好吧！”
正说笑间，李卯感觉哪里有人正看着自己，抬起头四处望了望，大厅里回响着机械女声叫号的声音，候诊室里到处是人，或坐，或站，或走，各个面容愁苦或是忧心忡忡，面色凝重，没有一个神色轻松的……没什么异常，今天可真奇怪。
轮到李卯了，李卯走进门诊室，医生是位和蔼可亲的小老头，问了自己几个问题，了解了一下工作和生活还有饮食情况，开了个单子去做了仪器检查，最后结论是没什么大问题，疲劳用眼所致，要多注意休息，多喝水排毒素，多吃富含维生素A的食物，工作间隙多望远，看绿色植物，注意观察，注意视物有没变化，一旦视物模糊或者视野有异物遮挡，就赶紧来复查……
拿到没什么大问题的诊断结果，李卯心情大好，跟向鸿卓走出门诊大楼，却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是吴棘。
吴棘一身休闲装扮，简约的T恤加卫裤，说不出的慵懒和率性，那蓬松微卷的发梢和帅气逼人的面容，即便是T恤卫裤，也依然让高挑的他在人群里闪耀夺目。
李卯吓了一跳，吴棘却是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迎着目光直直看向李卯，眼睛里带着笑意，笑意里夹杂着些质询，也许还有一点点挑衅。
刚才在口腔科门口看到的人影就是他了，李卯心里暗暗地想，他牙齿这么好，还去口腔科干嘛！不过，照这么说来，他是知道我来看眼睛了，毕竟在那个候诊室里坐着的，不是看眼睛就是看牙齿。只是……希望他不要误会才好。
李卯赶紧解释，并给俩人互相介绍：“吴老师好，我是来看眼睛的，这位是我的上司，向鸿卓，顺路开车送我过来，这位是李星星的老师，吴棘。”
向鸿卓礼节性地微笑，大方得体地伸过手，吴棘也伸手客套地握了握，转过脸问李卯：“你的眼睛没事吧？”
“没事。你到医院来——”李卯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吴棘笑笑：“我也没什么事，到口腔科做个牙齿检查和常规护理。”说罢，咧嘴一笑，露出了他的满口招牌大白牙。
李卯笑了，半是客气半是由衷地说：“你的牙齿真的很漂亮，当然也很少看到有人像你这样精心护理牙齿的。”
吴棘的笑意更深了，目光中的戏谑也更深了。
还是向鸿卓打破了彼此的寒暄，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回公司去了。然后向吴棘礼貌地道了声歉，就拉着李卯离开。
李卯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吴棘正目送着自己。
……
在公司大楼侧面的小饭馆，向鸿卓请李卯吃了个便餐。
给李卯点的是她喜欢的口味：照烧猪排饭。李卯照常说了声“谢谢”，就不客气地开动了。
向鸿卓也扒拉着碗里的盖浇饭，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欲言又止。
李卯装作没看见，认真地吃着饭，直到碗里一粒不剩，才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擦嘴，又端起杯子喝了口汽水，这才语气平静地对向鸿卓说：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向鸿卓笑了，放下筷子，也拿纸巾擦了擦嘴，“你总是这么聪明，这么善解人意。”
“你这话是在恭维我，还是在安慰我？”
“是真的，没有恭维，也谈不上安慰。跟你说话就是不累，这么多年，我们还是很了解对方的。”
李卯笑了笑，静候下文。
向鸿卓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开口说道：“关于你现在的工作状态，我已经尽力在帮你担待着了，但这么久了，上面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这个部门做的项目还是很重要的。”
“所以……”李卯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终于是要来了。
“那个李星星，真的找不到更好的方式去处理他了吗？”向鸿卓急急地问。
李卯心一沉，缓缓地说：“李星星是个人，不是一个东西，不是用来处理的。”语气里稍有些不快。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向鸿卓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李卯叹了口气：“目前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安排李星星的去处，工作丢了，我可以再找，但李星星离开我，我也不知道他还能怎么活下去。”
向鸿卓又是沉默了半晌，说：“你也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不至于让你丢工作的份上，毕竟你这么优秀，再说，你的项目组到目前也没出什么问题。”
顿了顿，向鸿卓接着说：“上边的意思，就是如果你的生活问题无法解决，那你这样两头都累，就看你要么辞去项目组组长的职务，要么换一个轻松点的部门做项目组组长。”
还好，事情最坏的结果没有超出自己的底线。
这个公司的薪资、工作环境和福利待遇都还不错，虽然总是得加班，但现在哪个提供高薪的公司不要求加班呢？
不换公司当然是最好的，自己每天都得到点下班，赶去幼儿园接李星星，逢到周末要加班时，还得把李星星带到公司来，虽然同事们都没当面说什么，但时间长了，背后多少会有人说闲话，谁家又没个孩子？
公司领导虽不好当面说什么，但作为一个项目组组长，组员都在公司奋斗加班加点时，组长却总不在现场，也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李卯很能理解向鸿卓的意思。
只是，心下多少有些委屈：谁家又没个孩子？别人家都是有孩子，可别人家还有老公啊，多少可以搭把手，还有老人帮忙带，甚至还有钱请保姆……而我，只有一个人。
心下便生出几分心酸：职场妈妈，能保住工作，保住收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还想在职场上有追求，有想法要更进一步的，得付出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李卯突然分了下神，想起茶水间里捡耳朵听来的一段对话：
宝妈A对宝妈B传授经验：加班回家晚了的时候，轻悄悄地进门，别吵醒了老公……
宝妈B十分不屑：回都回去了，拿钥匙开门，洗漱换睡衣，上床……房子就那么大，一张床就睡两个人，怎么可能不吵醒老公……
宝妈A打住宝妈B的话头：那肯定会吵醒的啊，我的意思是，回家的那一刻轻点，别吵醒了老公，等后来他再被吵醒的时候，你就可以反将一军，说，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才知道？
宝妈B恍然大悟状：哦，有道理啊！还是你鸡贼……
宝妈A得意洋洋：是啊，每次做项目投标的时候，就得加班到凌晨，我回去洗漱完躺下时，老公睡得迷迷糊糊问我怎么才回来？我就说我早就回来了，你才知道？他就以为我早回来了，只是他睡着了不知道而已，哈哈……
两个宝妈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李卯忍不住也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向鸿卓对于此刻李卯的反应很是奇怪。
“没什么，只是想到职场妈妈不容易。”李卯正色道。
“是不容易。”向鸿卓也脸色凝重了些。
向鸿卓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看李卯，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
杯子里的汽水早就没有气泡了，只剩了一杯寡淡的甜水，凉凉的。
李卯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跟向鸿卓走出小饭馆。
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亮得人睁不开眼，走在阳光下，皮肤被烤得微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