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李卯选择了带李星星去参加儿童福利院的活动。
自从送李星星上了幼儿园，下午接孩子放学时在大门口等待的那一会儿，家长们等候着，闲聊着，俨然一个信息交流场。
在这个信息较流场里，李卯也知道了原来社区还有个“乐心儿童读书屋”的公益组织，平时会带着社区里的小朋友读书，开读书会，还会组织各种各样有趣的活动。
比如读书屋的微信群里就发布了三项活动：一个是去省图书馆参加童话剧表演；一个是去附近的公园观花展;再一个就是去儿童福利院联谊，送爱心。
李卯选择了第三个：儿童福利院联谊，送爱心。
省城的儿童福利院还是比小县城的福利院环境设施好多了，孩子们穿得也齐整些，但相同的是那些孩子们的眼睛，总是那么怯怯的，隐隐涌动着热切的期盼，又淹没在了有距离感的生疏与警觉里。
李星星拿着李卯买的水果和小玩具跟福利院小朋友交换礼物，得到了福利院小朋友画的画，开开心心地拿来给李卯看。
画纸上稚嫩的笔触画着两个火柴人，手牵着手，天上有太阳，地上有一朵一朵各种颜色的花儿。
李卯鼻子有点酸。
李星星被带去跟小朋友们一起玩游戏，“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小朋友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玩着找朋友的游戏，一个跟着一个，穿过两个人手牵手举高搭起的“房子”，歌声一停，两个人的手落下来，套住了哪个小朋友，哪个就是“好朋友”，看上去挺有意思。
李卯倚靠着门框，看着小朋友们做着游戏，活动室里一派祥和天真的气息，不由得心头一阵阵暖意。
像这种跟院外人士搞的联谊活动，应该是福利院的大事，老师基本上都会到场，工作人员基本上都会过来辅助服务。
李卯留意环视了一周，但貌似没看到眼熟的。
像儿童福利院这种地方，小朋友的家庭出身和生活环境相对于正常家庭的儿童，应该算特殊的，对于研究儿童行为问题，应该很有实践参考价值……
呃，为什么要考虑研究儿童行为问题，我不是带李星星来参加社区与福利院小朋友手牵手的联谊活动吗？
李卯抬头向四周又望了望，有点希冀，有点失落，有点难为情，又要装作若无其事，只得侧了侧头，伸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权当掩饰。
活动结束后，社区工作人员带着小朋友们跟福利院小朋友告别，一个福利院保育老师看李卯牵着李星星，惊喜地打招呼：“原来您是这位小男孩的家长啊！”
“啊，是的，怎么啦！”李卯不知所以。
“没事没事。就是这个小男孩今天表现真棒！又懂事又有礼貌，教我们院里的小朋友唱儿歌，还主动照顾年纪小些的小朋友玩游戏，真像一个小哥哥呢！”保育老师话里话外对李星星都是赞不绝口。
“哦……咳……咳……您过奖了，应该的应该的！”突然得了这么大的一个荣誉，李卯顿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毕竟一直以来都是拿的赔礼道歉低声下气的牌，突然一下子扬眉吐气了，这场面上的演讲词还没准备好。
后来临出门时，保育老师还单独给李星星偷偷塞了一把糖果，以表达自己对他的喜爱。
回家的路上，李星星却并没有欢天喜地地要吃糖果，而是一直默默地牵着李卯的手走着，乖乖的，不吵不闹，不买东西，也不要玩超市门口的电动摇摇车。
这可有点诡异。
不是说今天表现得很棒吗？
李卯随便找了个话头，要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刚福利院老师表扬你了呢，说你很棒！又懂事又有礼貌！”
“嗯。”李星星算是回应了一声，但依然情绪不高的样子。
“他说你教小朋友们唱儿歌，哇塞，我们家小星星都能当小老师了！跟姑妈说说，你教小朋友唱了什么儿歌？”
“小细伢子上南洼，
刨个坑儿种西瓜，
先长叶，后开花，
结个西瓜圆又大，
乐得叶子笑哈哈。”
原来是这首啊，李星星确实很熟。
“叶子是谁？”李卯不禁有些好奇。
“就是那个小弟弟。”哦，该不会是保育老师说的那个被李星星照顾玩游戏的小朋友吧。
“你除了教叶子唱儿歌，还跟他做什么了？”
“跟叶子玩游戏，他摔倒了，我就把他扶起来了，我把你给我的巧克力也给他了。后来，我跟他做朋友了。”
巧克力应该是昨天海洋世界玩时顺手放口袋里忘了吃的。
“老师说他是小哥哥，可是他还没我高，还瘦瘦的，我觉得他是小弟弟才对。”
“哦，那不挺好的吗？不管是小哥哥还是小弟弟，你会关心别人，照顾别人，说明小星星长大了！这么值得开心的事，为什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姑妈，小弟弟说他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爷爷奶奶，什么都没有，福利院就是他的家。”
李卯一愣，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呃，是啊，不过福利院老师和小朋友也算他的家人啊，他也算有人照顾，有人陪伴吧。”
这话说的李卯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稍微有点生硬。
“那不一样。家里不是这个样子的。”李星星突然一下子把李卯抱住，“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爷爷奶奶，但我还有姑妈，我住的房子才是家里。”
李卯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一股潮水在心里翻涌，一下子冲上脑门，脑子里涨涨的，一下子又冲上眼眶，眼眶里也胀胀的。
原来是这样。这个孤儿叶子让李星星感同身受了，两相对比之下，李星星发现自己又幸运又幸福。面对着别人的不幸，连四岁多的小朋友都能生出些许的同情与怜悯。
李星星抱住李卯的手久久不肯放开，就像抱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李卯也紧紧抱着李星星，心里生出几分相依为命的滋味来。
回到家后，李星星表现得非常乖，吃饭，洗澡都不要李卯提醒，甚至在李卯收拾桌子洗碗的时候，悄悄拿出一个棒棒糖，那可是他珍藏好久的，在吴老师面前努力表现自己获得的奖励。
当李卯洗完碗筷擦净双手，一转过身来，就看到了拿着棒棒糖的李星星。
这个情景让李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李星星把棒棒糖举起来，送给李卯。
李卯很是意外。
“这不是你的宝贝棒棒糖吗？怎么舍得给姑妈吃啊！”李卯逗着李星星。
李星星将棒棒糖硬塞进李卯的手里，仰着小脸对李卯说：“姑妈吃。姑妈是宝贝。”
这话撩得！
李卯蹲下身来，一把将李星星抱起拥在怀里，把脸紧贴着李星星的脸，几近哽咽。
我再不会打他了，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我要把李星星好好带大。
李卯抱着李星星小小的身体，心里暗暗发誓。
晚上讲完故事准备熄灯睡觉时，李卯再一次表扬了今天李星星做得很棒的地方，希望李星星以后每天都能像今天这样。不仅对小弟弟小哥哥能做到关心别人，照顾别人，若对小妹妹小姐姐也能做到关心别人，照顾别人，就更好了！
李星星没吭声，但也没像之前那样一听到照顾女生就“哼”的一声，万般不屑的样子。
等李星星睡着了，李卯看着李星星沉睡的小脸，心里一边暗自满意自己还是很会抓住时机进行恰当的教育的，一边又在回味自己最后说的那段话是不是有点歧义？
对小妹妹小姐姐也要做到关心别人，照顾别人……这会不会把李星星从一个男尊女卑的钛合金直男教育成一个处处留情的花心大萝卜？
教育好一个孩子可真难啊！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过犹不及，一切都要恰恰好才好。
这天晚上，李卯做了个梦，梦见李星星长大了，长得高大帅气，英气逼人，除了学业优秀，还特别会照顾女生，女孩子们都喜欢跟他一起玩，李星星对每个女孩子都很客气周到，但就是不见跟哪一位女生私下关系更亲密。
李卯作为家长，免不了要教训他几句，看中了哪个女孩子，就好好跟别人交往，你这样对每个人都好，又跟每个人保持距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星星总是朝着李卯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说：“我知道的！”然后依然我行我素，李卯生气又拿他没办法……
一笑就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李卯突然从梦里惊醒过来，梦魇的余味还未散去，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李卯回想着梦里的细节，越想越不对味儿，那一帧帧画面，实际上不就是某些人？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怪梦！怎么醒来偏对那整齐洁白的牙齿记得这样清楚？
李卯颇有些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