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东西不过刚刚被盖住,面前的光线却突然一暗。www.duanzixiaohua.com
有人逆着光,立在解签老僧的案牍前。
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穿一声玄衣,面容冷峻,如刀削斧砍般,身上带着无尽的肃杀,仿佛刚浴血奋战过来。
他目光如炬地将老僧看着,手也朝着老僧伸得直直的:“前头的小娘子求了什么签文,可否允在下一观?”
声音里,透着某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老僧逆着光眯着眼看他。
这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又有一张冷峻的脸,莫说靠近,纵是与这人说一句话,怕也不敢。
但老僧并不在意,只漫不经心地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替他指了一个方向:“施主满身戾气,怕是不信我佛,既如此,又何必来这方外之地。”
“方外之地?”
那人呵笑了一声,极尽轻蔑,“若皇家的寺院也能算得上清净之地,便如身居高位的人说他不栈恋权势,尊者以为如何?”
老僧抬头看他一眼。
某一个瞬间,浑浊的老眼突然迸发出耀目光彩,但那道光芒不过一闪即逝,很快便消失无踪。
他垂了首,手却仍将那个方向指着:“既来之,则安之。施主若有所求,不妨先至佛前叩拜,佛祖知晓施主心诚,自也会如施主所愿。”
但唯独一条。
佛言,不可说。
“叩拜?”那人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声音更讥讽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拜见,纵是西天佛祖,立在你这庙里,也不过是一尊泥金菩萨,我亦不必拜。”
老僧便笑了。
他有一把浓密且甚长的花白护住,这样一笑,胡子也跟着颤巍巍地抖起来,手却始终放在案上,并没有要将那支签文拿出来的意思。
那人候了半晌,渐渐不耐烦,手在腰间一触,一支软剑登时应声弹出,随着一道寒芒闪过,软剑已架在老僧脖子上。
他的手上,曾经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这柄剑,自然也是不是用来装门面的摆设。
这剑一出,木鱼声陡然停了,洒扫的僧人也停下了动作,面色沉沉地,无数目光从四面八方朝着这人身上毫不避讳地射来。
或稚嫩,或老辣,不一而同,但相似的,却是对这人的忌惮。
然而,就在这些目光中,唯独一人显得分外平静。
老僧年岁大了,目光浑浊,极难视物,纵被剑架了脖子,也像是浑然未觉地,始终坐在那处巍然不动。
他坐得算不得端正,反而因年岁大身影十分佝偻,寒山寺一向平静,生活安逸且富足,造成了老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能。
他懒散地,倦倦地,甚至连目光也无片刻躲闪。
而后,老僧淡淡地笑了。
“施主以为,若是取走贫僧的性命便能得偿所愿,若那果真是施主想要的,贫僧又焉有不允之礼?”
那人目光顿时一肃,沉声道:“你不怕死么?”
高举的剑突然刺不下去了。
佛祖在一旁,仍满面悲悯。
老僧在下,笑得风清云淡,带着某种解脱:“贫僧活了近百载,早便跳出红尘与生死,生与死,便如施主的执念,都可放下。”
“执念?”
那人一愣,他喃喃地,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执念?”
他所坚持的,不过是执念么?
他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十分新奇——甚至在见到这老僧前,他从未听过这两个字,但十分奇异的是,他分明是生平第一次听闻,却本能地便懂得了这个词。
他坚持的和追寻的,不都是自己这一生的执念么……
老和尚仍在笑,仍是高深莫测的,声音不高,伴着袅袅升腾的佛香,便带着叫人不由自主信奉的力量:“明日方丈大师出关,施主若尚有时间,不若与方丈大师手谈一局,或能得到某些解脱也未可知。”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解脱?
不过都是在滚滚红尘中沉浮挣扎的痴男怨女罢了。
可提剑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放下,软剑回鞘,男人面上并无解脱,却也无愤怒,反而是前头的冷面第一次有了一丝十分微弱的温度。
阳光斜斜地照,笤帚重新落在地上,扫地僧人唰唰地挥,木鱼声重新响起,被定格的正殿也重新注入生机,开始运转起来。
第二日天晴,阳光大好,季笙在一阵橘子的清香中醒来。
窗外有一只懒惰的猫,懒洋洋地趴着,时不时“咪呜”一声,旁边,整整齐齐地晾晒着一排死鼠。
若非睁眼处俱是陌生,季笙几乎要以为她仍在永安王府中的那一方小小的院落,懒猫在外头歇,她在里头睡。
橘子旁,压着一张小小的字条,落款处简单地绘着一朵小小的云,恣意且风流,如其人——
季笙的眼便不自觉地弯了。
香茗抱着一只肥胖的大猫走进来,见到桌上的橘子,眼睛一亮:“姑娘怎的吃橘子也不唤我?”
像是带着小小的抱怨似的。
季笙晓得她不过是调笑,并不在意,目光闲散地落在桌子上,却是一愣。
那是一个被剥开的橘子,肉瓣黄澄清亮,每一条橘络都被小心地剔除了,一侧,整齐地码放着橘皮,正散发着淡淡的橘香。
季笙正是被这股味道吸引着醒来的。
她手触到软软的橘瓣,心中笃定定然是他来过——
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还给她带了吃的,晓得剥橘时会被染了手,便十分贴心地替她剥好了,纵她心如磐石,也会被这润物无声的藤蔓悄悄绊住,然后再也不肯抽身。
她剥了一瓣橘子放在嘴里,橘香顿时蔓延了整个口腔,她细细品过一番,目光这才落到香茗怀里的大猫上,顿时一喜。
忙伸手去接,又问香茗:“它怎的会在此处?”
这只大猫,正是云舒院中的那只上了年岁的老猫,懒洋洋的,整日除了晒老鼠干外便再无他事。
香茗也觉十分奇怪:“明明出门之前我们特吩咐人照看,也不知怎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