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阮娘忍不住捂住了脸,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先前一直耷拉的嘴角却不知何时悄悄地向上翘起了一些,如她此刻的心情,沉重尽去,便只剩下快活了。www.kanshushen.com
季笙等了半晌,也未见香茗回答,不由伸手扯了那小和尚的衣裳。
这张肉呼呼的小脸,纵然是气鼓鼓的,也是十分可爱的……
正这样想着,却听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暴喝:“放开明空师弟!”
这声音出现的十分突然,季笙被吓了一跳,手也跟着不自觉地松开了。
但见山门另一侧正立了个魁梧的大和尚,大步流星地朝着季笙行来,不过片刻,便行到季笙面前,手一伸,便将小和尚严严实实地藏到了身后,这才怒瞪着季笙:“阿弥陀佛,施主是要引明空师弟破戒么!”
这小沙弥叫明空?
季笙歪头看了被藏在身侧的明空一眼,这才收回目光,“大师这话,我倒有些不敢应。”
“你不敢应?”那和尚瞪着季笙,“贫僧知晓尊驾是寺中贵客,本该以礼相待,可明空师弟是我佛门弟子,如今既在山门,便当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若是尊驾无事,还请不要扰了明空师弟修行才是!”
他说着,甚至还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膛,分明一派完全不畏强权的模样。
自然,季笙也无甚强权。
她能到这里,不过是永安王妃为了寻求一个心安,叫她,叫她……
季笙不由在心中狠狠责怪自己。
她被困在那方天地实在太久,如今入了这寺中无人管束,她便随性起来,竟将最重要的大事忘了——
那和尚还在说话:“尊驾请自重!若再如此诱师弟犯戒,纵是尊驾身份尊贵,贫僧却也不惧!”
季笙便有些讪讪地:“我不过是见你家师弟可爱……”
见那和尚闻言更怒,忙转了话题:“大师,我不过是想去正殿,一时情急走错了路,又,又……”
她东拉西扯的,到底不好意思将自己刚才的一时兴起说出来,只道自己真的迷了路,又用眼神向明空示意,希望他不要再提及——
说来也怪。
那明空小和尚收到季笙的眼神,原还想分说的,不知怎的,开口时却顺着季笙的意思:“师兄,这位施主确实是这样,她在向我问路,并无其他。”
那和尚却一脸不相信:“可她扯着你的衣裳……”
但见小师弟满脸天真纯良,他忍了又忍,到底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这位明空师弟,实则身份十分贵重,但命不好,便被养在了寺庙里头,更是整个寒山寺的重点保护对象,轻易不允他下山或是与外来的香客多言,生怕被诱了——
如今接待这位女施主,还是明空师弟生平头一遭。
罢了。
说得太多,反而搅乱了师弟淳朴的心智。
“既是如此,倒是贫僧怪罪了施主。”他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这才抬起头来:“施主若要去正殿,贫僧为施主引路便是。”
他说着,便立到前头,做出一个“请”的姿态来,却又不忘低声头明空交代:“方丈既派你在此,你便在此好生参禅,”见小小孩童满脸困惑,语气不由软了一些,“你若悟了,总有一日能够受戒。”
能够受戒,实则是明空自有记忆以来最大的一桩心愿,他不能,其他的师兄弟也不能将明空的白日梦戳破——
实则按明空的身份,若这天下没有变故,想他终其一生也不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出家人。
……
跪到佛前,季笙方才觉得自己浮躁的心思终于沉静了些。
堂前,有人敲木鱼,笃笃声混合着袅袅升起的香,平地让人多生出几分敬畏。
佛祖金漆色泽柔和,并不刺目,季笙跪在下头,却忍不住落泪——并非难受,而是于人生的某种感恩和惆怅。
阮娘随她一道跪着,两个少女虔诚地叩首,许下一个又一个关于当下或未来的心愿,拜谒完毕,季笙去求签。
寒山寺香火鼎盛,每日求签许愿的人不知凡几,签筒上的朱漆早已被一双双手触摸得斑驳,仿佛经年的旧物,不知觉地被刻上年轮的沧桑。
她跪好了,闭着眼,轻摇签名桶,不过三五下,便啪嗒一声,落下一只签来。
第三十九签,中吉。
季笙捏着这支细长的竹签去寻签文。
寒山寺大,有一整面墙按顺序整整齐齐地挂满了对应的签文,季笙一个个地看过去,只觉得头都要大了。
那些签文悬空挂着,密密麻麻地,被风吹拂着轻轻地荡,季笙搜寻许久,终于看到刻了“第叁拾玖签”的小牌子,伸手便摘下来,这才低头去看上头的字。
阮娘在身侧好奇地问她:“姑娘求了什么?可求了姻缘前程?”
她却笑,手轻轻一扬,竹片便滚落在地,季笙却连看也不看,只轻轻地笑:“无论求了什么,都不过是个心安罢了。”
她哪里有什么所求。
不过是循规蹈矩地走个流程,不叫人看出任何异样罢了。
裙角从签文上轻轻扫过,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正殿。
负责洒扫的和尚见到地上落的签文,忙急急捡起,见到薄如蝉翼的竹片上刻着的签文时,却是一愣,下意识便看向旁边负责解签的老僧:“师傅,这签……”
那老和尚年岁大,眼神早已经不好使了,满脸的褶子里头藏的都是岁月的沉淀和沧桑的阅历。
“无妨,无妨。”
他笑,手一伸,将签文拿过来,小心将上头的灰尘掸去,便露出四行小字来。
“她不信命,这小小签文,纵道尽一生,又有何相干?”
近来寒山寺闭门谢客,俱是因这少女要来寺中,是以当季笙的身影一出现在正殿时,老僧便注意到了她。
她看似柔弱谦卑,一双眼却带着倔强和坚韧,她参拜时,虽然虔诚,眼中却分明在诉说着自己并不会屈从命运的安排——
这样的人,又何须看什么签文?
老僧轻轻吹了一口气,将签文小心收起,压在案下,却再也不肯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