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你是瞧不见,可你以为,你这样躲起来,便真能躲过么?大厦将倾时,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过是最底下的一颗毫无自保能力的石头罢了。www.xiashucom.com”
语气竟似十分感慨,带着某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惶不安和示警。
季笙只当她在危言耸听,原想装作不在意,可当她目光落在寄荷侧妃身后婢女高举着的双手上时,目光却下意识地停留。
然,寄荷侧妃却没了说话的兴致。
“好了,今日我出来得够久,早已乏了。”她观了一眼天色,方同季笙道:“快要下雪了,你早些回房里去,将门窗都锁好,且悄悄今日是否足够幸运,能够躲得过这场大雪所致的寒气和风霜?”
仍是意有所指的模样。
季笙不由看她一眼。
然寄荷侧妃却已不打算再作解释,只领着贴身的侍婢,扶着肚子,慢腾腾地走了。
她一走,嘈杂声退,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被她一扰,季笙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愁肠百结地板着一张脸垂头丧气地往云舒院回去。
众人仍在。
都晓得她不开心,下意识地,做活的手脚也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先头喜气洋洋的气氛不自觉地悄悄散去了,纵是院外挂着的红灯笼,也因季笙的脸色而蒙上一层阴影。
实在压抑。
天将暮时,长安果真下起雪来,如鹅毛般,在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着,不过多久,整个大地都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天冷,众人都懒怠,便都生了暖炉躲在屋里烤火,有了热茶热水,倒是去了先头的那层令人不安的气氛。
一片苍茫中,两盏大红灯笼透出些微光芒,倒是平添了几分暖色。
有人带着满身风雪地急急叫门,守门的婆子缩手缩脚地去开,栓门棍刚一拿下来,已有人急急地冲到王府里头,那婆子老眼昏花地,尚未看清楚人,那人已没了踪迹。
“什么人?”
她声音苍老,躬着背脊,睁着一双昏花的眼不住张望。
后头有人进来,声音冰冷却严肃:“快,吩咐下去,将府里头的红灯笼全部撤了,换上白的,要快!”
那婆子不由更愣:“小哥,可是发生什么事,怎地这样着急?”
永安王身边的近侍便看这婆子一眼:“你有这问话的工夫,早让人把灯笼换好了,还不快去?!”
竟是摆明了不许打探的态度。
那婆子不由讪讪,但见对方说的郑重,便也不敢再问,忙唤了同伴起来,召了众人先将王府门口处挂着的灯笼撤了,这才领着众人去永安王妃的前院。
永安王正在与妻子说话。
“今日我入宫去,瞧见……瞧见那位已然不好了,你且吩咐下去,叫那丫头准备着,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要召她入宫了。”
永安王妃便有些不乐意:“那丫头近来不甚乖顺,若要唤她入宫,怕是规矩不好,反而冲撞了陛下和殿下。”
“怪道妇人目光短视!”
见妻子并不肯配合,永安王不由低声暗骂一句,然面上却仍是与对方好声说话的模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规矩?她本不过是个庶女,规矩原就学得不好,纵是前阵子入宫,也不过是因有皇后拉拔,众人不敢挑她的错处罢了,你还真当她上得台面?”
一个庶女,本就上不得台面,在那些人精面前又何谈什么“规矩”?
更何况,如今形势严峻,怕是没有人会在意她现下如何表现……
然永安王妃却觉得这话十分刺耳:“你是在怪我不成教导她不成?”她没了好气,“可你也不想想,这丫头是你的骨肉,连你都不曾看顾过半日,我虽是做嫡母的,可到底不是生母,你如此苛责,倒不如先——”
话音未落,永安王却已沉了脸站起来:“以后,莫要再说什么庶女嫡母的话!我瞧你前阵子带她上蹿下跳地又是去国公府又是入宫地,蹦哒的那样欢,你不是说,如今她养在你身边么?如今又来与我扯嫡庶做什么?”
“你当我想养不成?”
两人都是极骄傲的,一旦对上便都不肯示弱,二人瞪大了眼,如斗鸡一样地将对方死死地瞪着,直恨不得立刻便互啄起来。
“你讨这样多的妾室通房,你当我乐意做这劳什子的王妃不成?”永安王妃被戳中了心事,顿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凭她是嫡是庶,我单问你,你可对她又半分关怀过?如今是你要论尊长嫡庶,却又怪起我来,真是好没道理!”
果真不给对方留半分余地。
永安王闻言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你说我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那你又尽了几日做母亲的责任?”
他重重哼一声:“你真当我不知你做了些什么不成?”
怒气,已溢于言表了。
但他到底尚且顾及着几分脸面,后头的话忍了又忍,到底没再说出来?
眼看这二人就要口不择言,周围伺候的人生怕被盛怒中的二人波及,下意识地,众人都悄悄向后退去几步。
永安王妃面色更加难看:“今日,你若说不出我做过什么,便不必在此了!”
“当真要我说?”他看永安王妃一眼,“你怕是忘了,我才是这永安王府的主人,这满府侍卫都须得听我号令,你,包括你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这满王府的人,都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真当能躲得过我的眼睛不成?”
他重重哼一声:“这些年来,我实在是对你太过包容,便纵得你不知好歹了!你莫要忘了我是什么人!”
他是陛下亲弟,并不栈恋权位,每日只糊里糊涂地喝酒养戏子,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混着一日又一日——方能躲得过陛下的疑心,也只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副糊涂的模样。
然,他也不是突然之间便这样糊涂的。
电光火石间,永安王妃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发生过的事,和这男人从前的模样——这时,他粗着脖子,脸皮因为发怒而紫涨着,身上云锦裁的衣裳宽大,却遮不住他肥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