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笙对这双藏在角落里的阴暗毫无所觉。www.kanshushen.com
被无数人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心下紧张之余,额上便见了隐约的汗,晶莹地挂在脸上,仿如露珠一般。
上首,容后关怀的目光不时朝她望来,每一瞬,都叫季笙如坐针毡一般——实在惶恐。
宴罢,各府夫人带着女儿纷纷告辞,容后也不多留,只抬抬手,便放她们离去。
唯到季笙时,她却又出言挽留:“你善不入宫来,今日便多在此待一待,待晚些时候,我自会命人送你出宫。”
又去看永安王妃:“你这女儿养得好,我见着十分喜欢,不若暂且将她留下来,也好叫我多与她亲近些。”
不知是有意无意,季笙始终觉得容后那声“女儿”字音咬得有些重。
但她身家性命都指着别人走,自然无权置噱,便只低眉顺目地立着——永安王妃要她如何,她便如何。
永安王妃闻言,果真便看了季笙一眼:“既是如此,阿笙你便多在宫里待些时辰,母亲也没什么与你吩咐的,你只管安心待着,殿下既看重你,定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似提醒,更似某种警告般。
季笙乖乖应了一声。
一道感兴趣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这对母女身上扫过,如平静湖面忽起了风,荡起微微的痕,但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送了永安王妃出宫,季笙复又被拉着入了宸庆殿,她以为容后果真要拉着自己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一颗心便提得高高地。
然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入了宸庆殿,容后却只是吩咐宫人:“四姑娘今日累了,你们去将偏殿收拾出来。”
又同季笙道:“今日你入宫,被那么多双眼巴巴地盯着,想来早在心里绷紧了弦。”
季笙便客气道:“倒也没有……”
有些心虚。
容后才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只不错眼地将季笙盯着,见她眼下果真有淡淡青影,心中一软,又道:“在永安王府里的日子,好过吗?”
还不待季笙回应,她已自寻到了答案,摇了摇头:“想来也不是那么好过的。上有精明强干的嫡母,你父亲对你又漠不关心,旁边还有姐妹虎视眈眈地,想来你的日子,定然是十分不好过的……”
季笙笑得有些勉强:“娘娘多虑了。父亲是一家之主,不会时时在府中,待阿笙略有忽略,其他姐妹倒也是一样,便算不得厚此薄彼。”
自然是算的——永安王待季兰的态度,与待她时的冷漠,分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极端。
但,家丑怎可轻易外扬?
季笙低头,笑容有些浅:“母亲待阿笙一向关怀,近些日子,也将阿笙的住所从云舒院迁到碧纱橱,能就近照顾阿笙,如今又是冬日,雪天路滑,倒省了阿笙请安时的来回奔波,母亲待阿笙,的确……是极好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正怔怔听她讲话的容后。
不知怎地,她说起这些话来,心中是有些隐约的心虚的。
为自己的撒谎不打草稿。
但很快,她又重新挺起了胸膛,为了印证自己所言非虚,甚至,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她觉得,自己今日此番倒也算不得假话——毕竟,她的的确确是从云舒院迁出了,住进了正院的碧纱橱里,每每请安时,路程也的确短了一大截——
伺候起永安王妃来,自也“顺便”得多。
但这些话,她又怎能宣之于口?
她便只老老实实地站着,满脸坦然地立在那处,任由容后怀疑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地扫视一边,仍立得板正。
然,这些话,由她说来,十分坦然,唯容后听在耳中,却觉辛酸一阵赛过一阵——她本该有大好的人生,被所有人仰视着,尊敬着,有得天独厚的宠爱,也有万千无尽的资本。
可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小庶女。
纵是被她强拉着以一个嫡女的身份推到众人前头,也只能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面前保有一席之地——至于真正的士族大家,又怎会看得上这样一个披着一层轻易便能被人扯下的皮?
这一切,本不该由她来承受——
稚子何辜!
喉头滚动着,氤氲着隐约的疼,一跳一跳地,眼泪几要从里头合着无尽的辛酸滚出来,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但到了最后,容后却什么也没说,只将所有翻涌的思绪全数压了回去,最终,只化成了一句长长的叹息。
“我也是从那些日子苦过来的。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也曾历过,但是阿笙,眼前的一切,都不过只是障目的黑暗,待再过些日子,你自会拥有一片坦荡的且光明的前程。”
是她所愿,她也会义无反顾地替她去做——
她转过头去,不欲叫季笙看出她翻涌的心绪,便只强压着辛酸,“你奔波一日,早也累了,便先去偏殿好生休息一番,待时辰到了,我自会命人送你出宫。”
容后特将自己留下,只是为了叫她去偏殿睡觉?
季笙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刚一抬头,却见容后身边的女官阿圆对她摇了摇头,又往前一望,使一个眼色,季笙下意识地便闭了口。
乖乖顺顺地随着宫人一道去了偏殿。
换了个陌生的环境,宫宇空旷,周围的人也无一是熟悉的,季笙本以为自己定然会坐立难安,但却不知是宁神香烧得足够旺盛,或是终于不必再战战兢兢地随时准备着服侍永安王妃,沾了带着微馨的枕头不过片刻,季笙便已沉沉睡去了。
容后却睡不着。
她素来作息规律,往日这个时辰,她早已歇了午觉,但不知为何,今日她却始终躺不下去——或者,是因她的偏殿里留了人的缘故。
那个孩子,是她心心念念地,寻了十数载的啊……
阿圆有些担忧:“殿下,未来尚远,殿下今日又何必如此着紧……”
那庶女今日不过是此生第一回入宫,皇后却像是什么都顾不得地模样,巴巴地便将人留在了寝宫了……
太惹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