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复又坐定了,但这一次,因有皇后在此,俱都不敢再放肆,只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www.duanzixiaohua.com
纵是方才那两个讨论季笙与皇后的夫人,也都安静下来,只将面前的杯盏盯着,直勾勾地,恨不得能从上头看出花来。
气氛便有些低迷。
少顷,皇后坐得端正了些,伸手提一樽清酒,“今日不过是小宴,诸位不必拘束,只当在自己府上便是。”
她说的情真意切,众人自也有捧场地,俱都提了杯盏回敬。
梅林小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酒过三巡,终于有人将目光放在季笙身上:“王妃娘娘,臣妾观您身边的姑娘倒是进退得宜,不知……”
永安王妃便笑着拉了季笙的手握在自己掌中:“这是我府上的四女儿,小女粗陋,倒叫各位瞧了笑话。”
说的谦虚,但众人都看得真切,永安王妃分明十分回护季笙,不由都多几分考量。
但到底,都将心中那股隐约的轻慢之心收起来了。
然,在一片迎逢的虚伪和睦中,却有一道显得尤其尖利的笑声显得并不合群:“要我说呀,山鸡就是山鸡,纵是一头扎进了凤凰堆里,也只会是羽毛粗鄙的山鸡,哪里做得成凤凰?”
这声音出现得甚突兀,几乎是她刚一说话,周遭立时便静了下来。
皇后眉眼不动,只十分平淡地,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对方身上扫过:“赵三姑娘,可是有什么高见?”
赵三姑娘便是赵贵嫔的亲妹,容色娇艳,姐姐是宠妃,也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如今听得皇后垂问,她也不惧,反而十分得意地扫跪坐在永安王妃身边的季笙一眼:“殿下,今日您邀来的都是各府夫人和嫡女们,原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可今日……”
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理也不理,连头都不曾回,只十分得意地将季笙盯着,“偏巧今日有人不将殿下放在眼里,竟私带了庶女入宫!如此行事,实是对娘娘的大不敬!”
她就不信,在场的都是各府嫡出,会怕一个区区庶女和一个前阵子被关了许久禁闭的王妃不成。
哼。
赵晴娘冷笑一声,一个被夫婿厌弃的妇人,纵为王妃之尊,怕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不似她,她的姐姐是陛下宠妃,她的地位,自然不是这些已暮暮黄昏的人能撼动的。
被当庭指责身份,季笙顿时便有些不安。
但她不过刚动了动,永安王妃却已出手将她按住:“你老实坐着。”
上头,容后目光在季笙面上一扫而过,复又落在赵晴娘身上,似笑非笑地:“哦,庶女?”
她平和惯了,众人都当她没有脾气,现下面上又是淡淡地,众人又都低着头,自然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忽略了。
“可不是么?”
死到临头,尤不自知。
赵晴娘愤愤地再瞪仍安坐的季笙一眼,“殿下,要小女说呀,这明明是嫡女该待的宴席,似那等低贱不安分的庶女便该跪到一边躲得远远的才是,否则,平叫她们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反倒恼得家宅不宁。”
她目光一转,略一思索,顿时计上心来:“殿下,这不安分的人,便该好生教训一番,省得她们日后闯出什么大篓子来,倒叫旁人也跟着受了牵累。”
容后换了一个姿势,将衣裳上一道被压出来的折痕抚平,仿佛漫不经心地:“那依你之见,本宫当如何处置不安于室的人呢?”
赵晴娘见容后果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觉心中大喜,忙不迭地俯下去,得意的声音从低着的头传出来:“娘娘既要小女说,小女便直说了,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还请娘娘不要责罚。”
容后便嗯了一声。
有人的目光里,已悄然带上了十分隐晦的同情。
容后不理内宫,却并不代表她是一个毫无手段的人,更何况——
呼吸悄悄凝住,一双眼里,三分笑容且盛一分不动声色的同情。
唯独不知,她同情的对象,究竟是以庶女身份参加宫宴的季笙,还是——
赵晴娘浑然不知她已被人狠狠地记了一笔,只当自己今日这番话已将自家撇干净了,再说话时,便多了几分大大咧咧:“其实小女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胆大包天的人本该吃些教训,否则到了日后,还不知道会翻起什么样的风浪来呢。”
她抬起头来,悄悄打量容后的脸色。
但见容后正漫不经心地捧着一盏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鼓励一般……
赵晴娘被这样的目光一扫,顿觉心中勇气倍增,说话更是无所顾忌:“庶女入正宴,已是不该,更何况,她还敢大大咧咧地在殿下您的面前来碍眼,也就是殿下您宽厚,不与这等下贱坯子计较……”
“可殿下,您是打南地来的,小女虽从未去过南地,却也晓得南地最重身份贵贱,听闻前朝时,若有庶人入了贵地,纵是她坐过的椅子,也是要立时便当众烧了的……殿下,您可是皇后,身份尊贵,又怎能任由一个卑贱的庶女坏了您的尊名?”
她膝行几步,高高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将容后望着,一双丹凤眼里写满了奸计即将得逞的痛快和欲将季笙除之而后快的迫切。
“殿下,您当快快下令,将这胆敢冒犯您的贱人拖出去,狠狠地打上几十个板子,也好叫那些胆敢心存妄念的贱人们好生瞧一瞧,引以为戒,如此方能以儆效尤呢。”
茶,已经冷了。
御花园里,一片安静,唯独蒸腾的热气被重重帘子隔着,散不出去,将树梢上的积雪熏花了,淅沥沥地向下滴着水,仿佛又下一场新雨。
但并不十分冷,与之相反的,是在场的众人都被暖炉升腾的热气而蒸得双颊发红,又饮了果酒,虽算不得烈,可也有几分熏熏然地。
合着这暖烘烘的温度,只叫人晕乎乎地坐在那处,只恨不得就此酣眠,于梅花冷香中,也算得上一番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