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荷侧妃摇摇晃晃地走在漆黑的淤泥里头,歪歪倒倒地,不单永安王,便连季笙看着,也觉一颗心像是随着这妇人的动作一道被捏的紧紧的。www.baoxiaojianduan.com
寄荷侧妃却浑然未觉。
她将两个人的担心都看在眼里,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淤塘,我幼年时便走过了。无妨,无妨。”
然,她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到达眼角,脚却一个不慎踩在鱼一个滚圆的莲藕上,脚一滑,顿时跌进泥潭。
腐烂的荷叶,衰败的藕,合着黑色的陈年旧泥,顿时,一阵腥臭的味道直往大脑里钻,寄荷侧妃闻着这股浓烈的味道,顿时不住干呕起来。
!
永安王被她这样的吓得目呲欲裂,眼见着她要掉下去,身体已先于大脑一步作出行动,他脚向前,纵身一跃,已急急地跳到荷塘里。
冰冷的泥顿时席卷了他的衣摆和靴子,黏糊糊地站在身上,十分沉重。
他却顾不得,只紧张地望着寄荷侧妃:“你,你快站起来,别动,我来救你。”
因为心急,他甚至连“本王”这样的自称都忘了。
他这一跳,其他人顿时也被吓了一跳,忙急急地一道跳入荷塘里——主子蒙难,这些做随扈的,若是还在一旁袖手旁观,这随扈的日子,怕是也做到头了。
季笙反应不及,只愣愣看着永安王三步并两步地急急奔道寄荷侧妃面前,伸出大掌将寄荷侧妃牢牢地揽在里——她身上,那么多的淤泥,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然养尊处优的王爷却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只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将娇小的人紧紧地搂着。
一边往岸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卿卿,你莫怕,莫怕,王爷在这里,我在这里,你莫怕……”
寄荷侧妃面色苍白地倚在他怀里,只觉得那股浓烈的腥臭仍将自己紧紧地包裹着,怎么也散不去似的。
她白着脸,手却紧紧地按在小腹上:“王爷,我,我好疼啊……”
“疼?”
永安王顿时被吓了一跳:“阿荷,你哪里疼?哪里疼?”
然,他的话还未得到回应,怀里的妇人已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有人惊叫了一声:“血,好多血!娘娘流血了……”
季笙心中一跳,不由往寄荷侧妃身上看去。
为了下水方便,寄荷侧妃特换了裤装,如今因她那惊险一跌,裤子被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
那是一条素色裤,如今上头沾满了黑漆漆的污水,但唯独大腿处,因要高一些,尚未被打湿——血迹,正是从那个地方一点点地蔓延开来的。
从裤腿上,混着泥水,正顺着腿一路向下流淌着,先时不过几滴,但渐渐地,却氤氲成小小的一滩。
漆黑的水,混着丝丝血迹,仿佛正在昭告着某种不祥。
季笙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
她抬起头来,担忧地望向已愣在当场的永安王:“父亲,父亲……”
永安王这才回过神来,不由低头往下一看,瞧见怀里的人已面如金纸,暗叫一声不好,忙急急地吩咐:“快,快去,拿了我的帖子,请嘴宫中最擅妇科的圣手来!”
见多了内宅争斗,他如何不知那是什么?
一个随从急急地领命去了。
他忙吩咐道:“快,去抬软轿来。快去。”
话音未落,却又想起自己当初为了永安王妃与寄荷侧妃减少正面碰上的机会,便特将寄荷侧妃的院子拨得远了一些,当初,他还在心中想着——
那个老妇,橘皮老脸,实在叫他看一眼都嫌多,倒不如寄荷侧妃鲜嫩,他每每见着,都觉得自己的年岁减轻了一大截似的。
每次从正院经过,再拐了弯,换到听荷斋,都有一种新鲜的,仿佛连自己的年纪都跟着减少了许多的轻松感。
当初有多轻松,如今,便有多着急——
若叫他去正院,叫他受那恶妇的奚落,他定是不肯的,可如今事态紧急,他若不当机立断,怕是……
必须要找一个最近的院子安顿寄荷才是。
可这荷塘,实在是太远了,如今距离这处最近的院子,怕是只有——
他的目光,落在一直立在一旁的季笙身上。
怕是,只有这云舒院……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准备摆出几分父亲的威严来:“阿笙……”
话音未落,已听得季笙急急道:“父亲,女儿的云舒院就在前头,如今事态紧急,还请父亲快些将侧妃送到云舒院去,虽简陋些,但到底能将侧妃好生安顿下来。”
一番话,说得甚有条理,浑不似记忆中那个怯懦且蠢笨的庶女。
永安王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季笙一眼。
他嘴唇掀动着,想要转头与季笙说些什么,恰在这时,怀里的人小小地发出一声低呼,他顾不得其他,忙一把将寄荷侧妃打横抱起,四下看了一眼,立时,便有两个人站出来替他引路。
季笙走在最后,看着这场闹剧,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究竟是怎样恶劣的父女关系,才会叫一个做父亲的,连女儿院子的方向都记不住?
她看着那个肥胖的身子,吃力地抱着怀里的人——纵然那么累,他却不肯假手于人,只紧紧地将寄荷侧妃抱着。
大冷的天,他额头上已显出一颗又一颗滚圆的汗珠来,可他却丝毫也不在意,只吃力地扭动着自己的身子,脚下不停地往前去着。
对一个妇人,他尚且如此,然对待自己这个身上流淌着他血脉的人,他却连一个多余的眼风都吝于施舍……
多荒唐可笑。
季笙想笑,可她努力了半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眼角处,那么干涩,她将眼瞪得大大的,通红的,似乎只是轻轻地眨一下,都要痛上好半天似的。
她低下头来,不再看前头,只将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盯着,直恨不得这段路能够短一些,再短一些。
最好一抬头,那个名存实亡的父亲不见了,不知究竟有什么谋算的寄荷侧妃也不见了,只她一个人,存于这天地,莹莹孑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