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个问题,却早已注定了没有答案。www.xiaodiaodayacom.com
多年来的压迫,折磨,纵是再蠢笨愚钝的人,如此日复一日地煎熬,若不是被折磨的精神失常,便会走上另一个极端——
季笙这时却在王府里伺候永安王妃。
不知是上了年岁,又或是那场被圈禁的大病果真叫永安王妃伤了元气,她近来仍十分不好。
偶尔清醒时,也总是怔怔地发呆,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突然被抽空了似的——往日的精明强干和雷厉风行,突然都悄然无踪了。
她每日只是恹恹地。
玉嬷嬷瞧着有些担心,忍不住同季笙商量:“姑娘前日不是得了明空大师的宝珠么?不若借来与娘娘使一使,也好叫娘娘定定神,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季笙便只能苦笑了。
那宝珠,她早便送给了陈云樵,如今哪里还能拿得出来?
而且,她怀疑自己身边有内鬼——明空大师赠珠之事,原只有她最贴身的两个奴婢才知晓,如今却传得整个长安城都晓得了……
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
香茗与阮娘,都是她极信任的人,也是她最重要的倚仗,她不能,也不愿意去怀疑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不敢隐瞒嬷嬷。”她笑得有些勉强,“我在寒山寺时,险些遇险,有人出手救了我,我又身无长物,只好用那串珠子做了回报。”
玉嬷嬷自然是不相信的。
究竟有什么大恩,值得季笙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回报?
那可是明空大师的随身之物……纵是耗费万金,也是买不到的。
她便有些不满,语气酸溜溜的:“四姑娘如今年岁愈发大了,叛逆之心也跟着长,到底不是娘娘亲生的,便连这样的谎也扯得出来。”
这话,便说得十分重了。
季笙有心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那些话若真说出来,又甚无力似的。
在一个原本就对自己从未建立过任何信任感的人面前,纵然说得再多,在她们眼里,也不过是自己巧言善辩罢了。
诡辩。
这样,她便不好说什么了。
阮娘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袖子。
季笙只作未觉,搁了药碗,压低了声音同玉嬷嬷道:“嬷嬷在府里,哪里晓得山中的凶险……”
她说着,眼一眨,已滚出两颗莹莹的泪来,一脸伤心到了极致的模样。
玉嬷嬷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不由有些讪讪地:“姑娘若是不愿,老奴却也没有责怪姑娘的意思,姑娘又何必做出这般模样呢?倒显得老奴在欺负人似的。”
“没有,没有。”季笙连连摇头,泫然欲泣的:“阿笙只是想到外头那些事,有些难过罢了……如今这满府里头,阿笙也没个说话的人,我是在气自己……”
“气自己?”
“我气自己不会说话,讨了嬷嬷的嫌弃……嬷嬷勿怪,阿笙口笨嘴拙,好不容易能得了个能与嬷嬷多说几句话的机会,我心中紧张,却又说不出来,阿笙是对自己太失望了……”
她这样说话,玉嬷嬷倒不好说什么了。
但心里,却悄悄地吐槽着:我看你话挺多的,又哪里像是不会说话的模样?
但,主仆有别,这些话,也不过只在玉嬷嬷脑中一闪而过罢了。
两人相对,便再无话可说,季笙觉得有些坐不住,又瞧永安王妃沉沉睡着,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便不欲在此与玉嬷嬷对峙,草草招呼过一声后,她带着阮娘离去。
路上,阮娘问她:“姑娘,您怎么能把那些事说出来?”
季笙便扫了她一眼。
“说与不说,你当她们真不知道么?”
被季笙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阮娘没由来地觉得心中有些发虚,忙急匆匆地低下头去,再不发一言了。
路上却遇到寄荷侧妃带着一众仆婢在荷塘处拔莲藕。
堂堂侧妃,放下了架子,亲力亲为地挽了袖子和裤腿,光着脚踩在枯败的荷塘里,露出一小节细腻柔嫩的胳膊。
那腰肢,款摆着,盈盈一握地。
她瞧见有人走过,不由抬起头来,玉白的双颊上沾了泥,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往日清艳出尘,今日,却因面上的那一块小小的泥巴,反而更比寻常多了几分农女的烟火气。
这妇人,不过一张面孔,每每出现时,却总是不一样的姿态,如此百变,难怪父亲如此着迷。
季笙这样想着,脚却不停,站到了荷塘边:“姨娘这是做什么?”
如今她与寄荷侧妃的关系有所缓和,可那声“姨娘”却始终改不了口。
寄荷侧妃才不在意,只同季笙解释:“这荷塘经了年,已现颓势,我不忍见到明年衰败的景象,正命她们换藕种呢。”
原来如此。
季笙便笑了一声:“姨娘好雅兴。”
“也没什么的。”寄荷侧妃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过是因我名字里头嵌了个荷字罢了。”
幼时,她不过是农女,最喜村头那亩荷塘,后来战火蔓延,荷塘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她也跟着流离失所,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不知经受了多少奔波之苦。
直到遇到那个人。
寄荷侧妃盈盈一笑,眼中仿佛有光。
旁人的过去,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季笙不欲与寄荷侧妃追思过往,转身欲走。
前头,一个肥胖的身子带着一群人急急地朝着荷塘奔来。
季笙一愣。
她看清前头的人,忙急急带着阮娘立到一旁,乖巧地行礼:“父亲。”
永安王眼里装着的却不是她。
他见着寄荷侧妃立在冰冷的荷塘里,忙急急道:“寒冬腊月,你立到水里做什么,当心受了寒气,还不快快上来?”
语气中,带着季笙从未见过的关怀。
寄荷侧妃便扫了季笙一眼。
季笙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似的。
她笑起来,色若春晓一般:“倒是劳王爷担忧,阿荷只是许久未近荷塘,想要下来自己换种罢了。”
她说着,便欲往前走,然而枯拜的荷塘余水混浊,脚下淤泥却湿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