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皇家无父子,无亲情,明争暗夺,刀光血影地循环往复,子弑父,兄杀弟,待得今上终将皇位坐定时,先帝所余的血脉已剩不得几个了。www.jiujiuzuowen.com
反而,是今上的父亲,尚有一滴血脉尚在人世。
便是季笙之父,永安王。
永安王是陛下最后一个嫡亲的兄弟,又无野心,陛下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兄弟。
这些往事,也是季笙自重生后,方才一寸一寸地拼凑起来,便成了一段旧历。
嘉舒县主拉着季笙,其他几个小娘子自然也不敢轻瞧了她,其中一个眼珠一转,忽地想起此前被季笙刻意淡化的事情来:“听闻你得了明空大师的东西,如此宝物,你定然时时带在身上,不妨拿出来,教我们看看如何?”
“这……”
季笙便有些为难。
非是她不愿,实是她不能。
纵然,纵然陈云樵尚在长安,可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再收回来,更遑论是大喇喇地拿出来显摆——
更何况,自寒山寺一别,陈云樵早已销声匿迹,每每季笙午夜梦回时,几乎都要以为那个清俊的少年郎不过是自己所臆想出来的美梦。
可是,她的身体,却是切切实实地好起来了,荷包里的东西,他赠与她的明珠,小玉莲蓬,尚被她保存得甚好。
他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的。
季笙咬了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张由明黄纸包裹的平安符来:“明空大师确实赠过我一样东西,便是这个平安符,说是能护佑我周全……”
心里,却有些隐约的不安。
明空大师赠珠一事,原只有她和几个极亲近的婢女才知晓,更何况,那东西到手不过几日,便被她转手送人,连永安王妃也不知晓,怎的这国公夫人却如此清楚?
莫不是,她身边有什么人,做了耳报神?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心中的最阴暗处悄悄生根发芽壮大,极难消除。
众人原还想开开眼,但见季笙手上躺着的不过一枚十分平凡的符,顿时大感失望:“嘁,我还当是什么宝物,原来不过如此。”
有人悻悻地:“就这样的东西,也值特拿出来现?怕不是果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庶女,逮着个东西便当了宝物。”
众人眼中的热切悄悄被疏离取代。
不自主地,她们向后退了一步,小亭虽小,却不妨碍她们与季笙拉出甚大的一段距离来。
先时对这庶女能有此殊荣的羡慕隐隐约约地,变成了与看待寻常庶女无甚区别的,淡淡的鄙夷。
这些贵女们,都与嘉舒县主交好,是人上人,教养也是顶好的,纵是这种淡淡的鄙夷,也被藏得极好,只在眼底的最深处,隐隐约约的,若是无心之人,定是瞧不出的。
面上,仍挂着十分得体的笑容。
有人的目光在嘉舒县主僵直的手上一扫而过。
嘉舒县主原拉着季笙不放的手悄悄地松开了一些,手心里,悄悄渗出滑腻的汗来。
怪自己太过冲动,太心急,没有打听好便急急地向这庶女示好,如今在其他人面前闹了笑话,她这县主的地位,怕是有些……
季笙不是蠢人,自然对这悄然升起的变化有所察觉。
她庆幸自己早已不再是先时那个没有见过任何世面的小姑娘,一旦察觉到被人疏离便会难过许久,恰恰相反的是,她对如今这样的距离却甚满意。
如此才好。
她原就不是爱与人攀亲的人,更不爱凑热闹,就如此,大家都远着些,离着些,方才能叫她心中顺畅。
她越如此想,面上的笑容便更加甜了一些:“县主,实是阿笙身体实在不好,若是阿笙能好一些,这平安符,便是送与县主也无妨的,还请县主勿怪……”
戏,总是要唱的。
嘉舒县主笑得有些僵硬:“这东西,你可万万好收好才是。”
但她一向长袖善舞,见得季笙面上似乎有音乐不安,不由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得太明显,忙又补救地道:“你常年在王府,少与人走动,怕是果真身子弱,这符于你是救命之物,切勿轻易送人才好。”
一个庶女所赠的东西,她自不会要。
有人提了茶壶,水流如注,倾到小小的白玉杯里。
莹白的玉杯衬着绿莹莹的茶水,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众人不再关注季笙,反而谈起今日最大的八卦来:“嘉舒,你一向与芸郡主交好,今日你怎的倒先跑来这里?莫不是……嘻嘻。”
被人调笑,嘉舒面上略有薄红,便拍了那小娘子一下,“胡说什么?我不过是为了瞧着阿芸嫁人,特特赶来的。”
可不正是特特么。
国公府这桩婚事,一日之内一妻一妾一道进门,还俱是陛下亲赐,无论怎么看,都会有很大的“热闹”可瞧。
r“说来,永安王府的庶女倒是有手段,也不知怎的便勾了国公府的小公爷……”
“嘘。”有人扯了扯说话之人的袖子,朝着季笙看了一眼。
那人这才想起季笙也是永安王府出身,不由有些尴尬:“我,我没说你,你别往心里去……”
可季笙却晓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在家中时,她虽与季兰不睦,但那不过是姐妹之间的龃龉,走出门来,她与季兰却是同出一脉,姐妹一体,无论是她还是季兰,若受人攻歼而不反驳,反而更会惹人非议。
心念急转间,季笙面上便有些不好看,但又顾及着这些贵女们的身份不好发作,不过一瞬,她面色便白了白,“今日,我二位姐姐出嫁,都是天大的喜事,阿笙作为妹妹,也只有祝福,惟愿她们日后能得顺遂才是。”
“你倒是两边不得罪。”有人笑起来,颇有些不怀好意:“做庶女的,都是这么左右逢源么?”
那声音,有些尖利,在这突然安静下去的小亭中显得尤其刺耳。
有人悄悄地打量季笙的脸色。
但见小小的少女尴尬地立在那处,明明已经惶恐到站立不稳,却又强撑着,叫人望着便觉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