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季芸虽也汲汲营营,可到底对未来仍是迷茫的。www.xiaodiaodayacom.com
直到,听荷斋那位入府,她方才知晓,原来妾与妾,也是不一样的。
生母做了一辈子的妾,被嫡母死死地压在头上,小心谨慎地过着,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一般。
可听荷斋那位却不同。
她被父亲捧在心尖上,那听荷斋里,种了许多嵌了她名字的荷花,品类繁复,整个院子里摆满的都是珍品——她讨好卖乖,使出浑身解数,也难讨来的一样珍品,却被寄荷侧妃随意地搁在院子里,只当是一件十分寻常的器物罢了。
甚至,这位出身南地的,原该是被众人瞧不起的贱妾,却因着父亲的疼宠,一跃而上,坐上了王府中其他女眷幻想了一辈子也都得不到的位置。
成为侧妃,上了玉碟,能在宗室中留下名姓——这是何等的荣耀?
一个小小的贱妾,她凭的是什么?还不就是男人的宠爱?
原本,季兰还十分得意自己的地位,在满府的庶子女中,无论是她的地位,还是院里的陈设,她始终是头一份的,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
可是,当她亲眼见证了听荷斋的华丽富贵时,方才知晓,原来此前自己所拥有的,所得意的,在听荷斋看来,却不过是最不起眼,最瞧不上的……
那时她方知自己不过是坐在井中观天的那只愚蠢的蛙,见天被井口分割成圆圆的一小块,便以为这世界只得这么大一块,殊不知跳出井口,才能发觉外头的新天地。
听荷斋,便是季兰发现的新世界。
多年来的信仰悄然轰塌,季兰震惊之余,心态也随之悄然发生改变。
自那时起,季兰便暗下了决心,主母与妾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源自夫君的宠爱。
只要对方疼她宠她,她自然能轻易得到一切。
她很幸运,尚未过门,已得到了来自未来夫婿的欢心——陛下亲自赐的贵妾之位,满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那时的季兰尚且不知,若一个男人果真心中惦念着她,疼她入骨,又哪里会舍得叫她去主母手底下讨生活?
她涉世未深,到底不懂,只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婚后生活和与季芸郡主打擂台的美好幻想中再听不进去任何关于良言的劝慰了。
待她终于从这场幻想中醒悟过来时,却一切都成定局,她纵然后悔,却早已无法挽回了。
“我今日偏用这个,谁能管我?”她劈手从桔秋手中夺过脂盒,也不假手于人,只自己用手指沾了一些细细地在唇上晕开。
这口脂,是如今长安城中最时兴的,盒子精致漂亮不说,更难得的是上色效果极佳,一旦涂抹开来,又有淡淡的果香,十分诱人,这么小小的一盒,用不得几次便没了,偏偏要卖上五两金子。
可偏因这家胭脂铺是独家,品相又是上佳,每每一制出来,还不等摆上柜台,便被闻讯而来的反闺女们抢了个干净,季兰也是特托了人,又早早地蹲守,这才抢到一盒。
她花了重金求来的,如何用不得?
她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因这口脂面色果真好了不少,不由赞了一声:“这五两金子果真没有白花……”
唯一遗憾之处,怕便是她日日被关在这牢笼一样的王府里,轻易出不得门,又托不上什么靠谱的人,若非如此,她定要将那胭脂铺的新品一网打尽了才好。
不过,不急。待她出了嫁,做了那石小将军的心尖人,日后她再想要什么,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罢了。
生母见季兰面上果真有了一抹艳色,不由也跟着露齿一笑:“三姑娘这般瞧着,气色果真好了不少。”
季兰便瞧了她一眼:“这是我今日听到你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
到底是亲母女,血浓于水,纵是有些小磕碰,片刻之后,便都被彼此抛在了脑后。
母女俩对视一眼,玉庶妃上前一步,“三姑娘……你,你要出阁了,且让我与你梳梳头吧……”
她目光中,满是对女儿的不舍。
季兰瞧了瞧她,但见生母眼中又隐约地蓄了泪水,原想沉脸的,可思及母女二人不日便要分离,不知怎的,口气便悄悄地软了:“好。”
她坐下来,听着生母一边与她梳头一边絮叨:“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生母的声音一如往日,轻柔的,细细的,不似一个已近中年的妇人,反因少说话,嗓子被保护得十分柔嫩,如正值妙龄的少女一般。
这般软软地在她耳边说着,如泣如诉般,季兰坐在那处听着,只觉得心中似乎有些隐约的难受,心口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又有什么东西自心脏处悄悄地聚集着,一路向上,在她眼眶里汇成淡淡的雾气。
季兰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转过头,忙将那种泪意忍住了,有些烦躁地劈手将玉庶妃手上的梳子夺了,重重地扔到一边,这才气哼哼地同生母道:“别梳了!我头发已经很整齐了!”
声音里,已带了难以抑制的哽咽。
到底是未谙世事的少女,纵然平素如何张狂,可对那个不确定的未来,到底是心虚的。
她怕对方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疼她,也怕季芸日后摆着郡主和主母的架子,强要她做这做那,更怕……
季兰伏着身子,趴在妆台上,悄悄地抽泣起来。
玉侧妃见到女儿哭泣,顿觉心痛难忍,可她多年寡言,嘴也生得十分笨拙,纵然有心安慰,可也不过上前一步,手高高地举在半空中要落不落的,鼻腔一扩一缩地,嘴皮向上掀动着:
“阿兰,你别哭……”
话音未落,却听得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拍门声。
“正院娘娘来问,三姑娘可收拾好了?”
那声音,十分刻板严肃,仿佛带着某种威严似的。
玉侧妃一听到这声音,面色便是一白,再转头一瞧,季兰已收了方才的脆弱,冷冷地盯着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