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妃本就因着季笙归来心情大好,如今听得季笙这番恭敬的话,更觉心中如寒冬腊月里喝了热水一般熨帖。www.xiashucom.com
“好孩子,”她怜爱地拉着季笙的手拍了拍:“你一惯是个最孝顺的,母亲心中清楚,也有一杆称牢牢地记着你对母亲的好。”
却不仅仅是这些。
这些日子以来,她因寄荷侧妃入府所受到的所有的冷待,被禁足后或真或加的笑脸迎逢,还有那一双双窥探的,落井下石的眼,她自有一本账,将这一切都牢牢地记着。
永不肯忘。
她含笑看着自己面前小意奉承着的季笙。
因为赶路,她一路风尘仆仆,原还有些苍白的面颊也因气血翻涌而显现出一种与寻常不同的红粉,看着倒比以往康健了不少。
那双眼,也比往日在云舒院那死气沉沉的人多了几分活力。
倒不似那位,总是高高在上地端坐着,纵然天塌下来,她连眉梢眼角也不会动一下。
但那个人,实则十分名不正言不顺,无论是对方的地位,还是态度——她当战战兢兢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个如浮萍一般的位置,生怕被人抢了夺了,被拉下马来,跌倒泥里,再也不能翻身。
可她偏偏没有。
她身居高位,纵然不肯给任何人好脸色,可偏偏能获得那人无比的宠爱,甚至不屑一顾。
叫她们这些出身贵胄的贵女们瞧着,总有些不知好歹的怨愤和牙痒。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如此?
但无妨。
她总有,总有叫她再站不稳的时候,叫她万年不破的表情龟裂,再不复往日那般云淡风轻。
想到这里,永安王妃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看向季笙的目光也更加热切——她与那个人,生得多么相似啊,若非早知季笙是自己这房,是王爷的风流债,她几乎都要错误地以为……
永安王妃将纷乱的思绪收回,嘘寒问暖地同季笙说话:“阿笙,多日不见你,你在庙里都做些什么?”
嫡母多年积威仍在,纵她现下言笑晏晏,季笙到底不敢掉以轻心,便低着头,十分恭敬地将在庙里发生的那些事说了:
“说来,阿笙能有今日这番造化,也全赖母亲照拂。若非母亲放阿笙去了寒山寺,怕是阿笙现下还在云舒院里勉强续命呢……”
她站起来,灵巧地转了一个圈给永安王妃看:“母亲您瞧,阿笙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小小的人儿绯红着一张脸,转起圈来裙摆如花朵一般盛开,十分可爱,声音又十分软糯,带着对永安王妃数不清的孺慕。
永安王妃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目光,却颇有深意地一闪。
她想起尚在病中时,与玉嬷嬷的那番对话。
她吃了药,总算觉得头脑清醒了一些,往日的屈辱和仇恨便齐齐地涌了上来。
玉嬷嬷站在她身边,十分恭敬地模样:“娘娘当早些好起来,好生给那些贱婢们一些颜色瞧瞧才是。”
她便苦笑:“哪里来的颜色?如今我缠绵病榻,大权旁落,能不被旁人奚落都算得上命好了。”
玉嬷嬷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娘娘,您是国公府嫡女,自幼便活得恣意洒脱,怎的如今落在这王府里头,便将前尘都忘了?”
前尘?
她自是不会忘的。
她尚在家中时,便备受宠爱,活得恣意又张扬,从来不惧天地,如今入主永安王府二十余载,反而变成如今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
实在不该。
她想起自己张扬了大半生,在长安城里从来都是有头有脸的——的确很是不该委委屈屈地在这院子里了却残生。
但如今,她也是在是没有办法了……
玉嬷嬷便笑了:“娘娘怎的忘了?云舒院里,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永安王妃失笑:“她?”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她父亲都不肯多看她一眼,我怎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庶女身上?”
“娘娘果真忘了,”玉嬷嬷提点道,“咱们四姑娘,从来都不是寻常庶女。”
被玉嬷嬷一提醒,永安王妃被尘封的记忆顿时翻了出来,但想到季笙那张黄扑扑的小脸时,又有些泄气:“这些年的秘药,早将她养坏了,如今怕是回天乏术。”
玉嬷嬷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些补药,姑娘身子弱,受不得大补,也尚算在情理之中。”
她小心地伺候永安王妃坐起来,在对方背上垫一个靠枕,好叫永安王妃能舒服些,待忙完了,这才蹲在永安王妃身边说话:
“老奴听闻,寒山寺主持有一双回春妙手,说是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到了那位大师手中,都会药到病除。”
永安王妃便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老奴,跟在她身边多年,一向是个心有成算的,她能说出这番话,定然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无妨。
永安王妃用惯了玉嬷嬷,自有把握能将玉嬷嬷收拢得服服帖帖,更何况,她也有自己的盘算。
也罢。
如今就当是季笙是先驱,先将她准备好了,待到用时,再拉出来也不急。
两个人都是有默契的,彼此对视一眼,便不谋而合:“我近来身子不好,不似生病,倒像是盂兰盆节将至,冲撞了什么,既如此,不若叫阿笙去庙里替我祈祈福,也好消一消业障才是。”
于是,便有了季笙寒山寺之行。
永安王妃用手帕将身边一个果子擦得干干净净,方才递给季笙:“阿笙果真大好了,如此甚好。”
她复又拉了季笙的手,“好孩子,你这一路行来,实在辛苦,我这里也无甚大事,你早些回去歇着,待养好了精神,再来与我请安不迟。”
一副十分慈爱的模样。
季笙也急着回云舒院瞧瞧究竟发生何事,也不推辞,几句寒暄过后便急匆匆地带着二婢回了云舒院。
时间间隔有些久,她再看到云舒院的大门时,便觉得有些陌生了。
或许,是她对这小院从来都没有什么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