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不过只是一介小小庶女,又不得宠,地位卑贱,能够入得他府中,便已很算得上高攀了。www.xinghuozuowen.com
甚至都不必他花什么心思。
他只需张张嘴,略略地动一动手指,她那本就不待见她的嫡母怕是会十二万分地愿意将她打包送到他府上。
这样,她还想要什么呢?
她位卑言轻,能得他看重,便很该偷着乐了,若是再与他拧着来,别着性子,纵是他耐性再好,也是容不得她的。
他有些志得意满地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如在望着自己早瞄准好的猎物一般。
他是笃定了她逃不出他掌控的。
大不了,就生几日气,与他别扭几天——纵是生气,他也不怕的。
至多许她做一个贵妾便是了。
——要知道,能够入得他府上,做他的贵妾,比寻常人家的嫡妻都不知要尊贵多少倍。
这也罢了。
更重要的是,他前程且坦荡着,光明着,她做了他的妾,被他纳在羽翼之下,到底是他第一个动过心的人,无论如何,他总是要重视她几分的。
甚至日后,还会有更大的造化在等着她,只要她足够优秀,足够匹配他,能担得起那份众人,他也不介意将更重要的位份予她坐的。
那可是贵妾……
能够做得他的贵妾,她定是十分欢喜的——至于正妻的人选,为前途计,他是不会换人的。
此番折腾,也不过是想要在娶妻之前将另一桩事办妥罢了。
他可都是为了季笙好。
就如他此前的承诺,也依旧不会改变。
他说过,他会接她入府,好生地待她,如珠如宝,妥善安置,悉心照料。
只要她乖乖地听他的话……
有人悄悄地跪到了他面前。
“主上,郡主娘娘果真如您所料,去了永安王府。”
正中下怀。
他站起来,妥善将琴收拾好了,这才吩咐下去:“既如此,那便回府吧。”
目光仍如往昔冰冷,但态度却悄悄地平和了一些,众人瞧着,也觉得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陡然松了。
不由都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还以为,主上此番作为是乱了方寸,如今看来,却似每一步都正中他下怀似的。
这样才好。
寺门悄悄地开了。
来时,一行人静悄悄地,什么人也没打扰,去时,仍是安安静静的,马蹄被包了厚厚的布,踏在地上的声音也被减弱了许多。
他们走得快,不过几个瞬息,便只剩一个小小的黑点,往远处去了。
并未打扰任何人。
唯独藏经阁第三层的小楼上,一个和尚正朝这行人远去的背影张望着。
他目光平和且慈悲,带着无数沧桑的悲悯,低低念一声佛号。
小沙弥悄悄地上来:“师傅,可要去请那位施主姐姐么?”
老和尚转头,看清小沙弥眉目间与季笙隐约的相似,目光更加慈爱了:“阿旭,你与那位女施主,倒是有缘。”
被称作阿旭的小沙弥双手合十,低低念了一声佛号,这才回话:“师傅,我也不知怎的,一见那位姐姐便觉得心中十分亲近,纵是,纵是……”
纵是她每每见了他,都要十分恶劣地戏耍他,叫他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可气过了,却又忍不住悄悄地去关注那位施主,或藏在禅院的外头,或躲在正殿门后,偷偷地瞧她,看她上香礼佛,不甚虔诚的模样。
明空大师便笑了:“有些东西,存于人的血液中,于最内里处,风吹不动,水泼不灭,奔腾且汹涌,随你生则生,永不湮灭。”
小沙弥睁着一双懵懂的眼望着明空大师:“师傅,我不懂。”
明空大师爱怜地摸了摸小沙弥光秃秃的脑袋。
那颗小脑袋,剃了度,却未受戒,光溜溜地,几乎令人爱不释手。
“阿旭,你可还记得前尘往事?”
“过去之事,我只当早已去了,我既活着,又入了山门,投身到师傅座下,便只是寒山寺中一名僧人。”
小沙弥紧紧抿着唇,满脸严肃——于过去,他是不肯再忆起哪怕一星半点的。
明空大师便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不是他想忘了,便真能忘记,责任在身,他推不掉,也躲不得。
但,好在,山中岁月且无忧,能叫他快活一日便算一日吧。
季笙回了禅房。
刚一入了院子,阮娘便跟着她前后脚地入了房间。
盥洗台上,摆着一盆散着淡淡药香的水,正热气腾腾地向上冒着白气。
二婢一向伺候周到,季笙也不意外,率先过去净手。
阮娘便在一旁服侍她。
与她递帕子,小心擦拭水迹,目光却始终落在季笙纤纤十指的最顶端:“姑娘,你这双手,究竟是如何染成这般模样的?为什么泡了这么久的药,上头颜色并未减退半分?”
甚至,还隐约有了更深的模样。
季笙心虚,扫也不肯扫自己的手,只含糊道:“不过是玩了一回泥巴,许是泥上被浇了染料,这才洗不掉。不过,也无妨,多过些日子,总是会好的。”
她一说完,便随意地踢掉了鞋子,赤着脚走到榻上扯了被子躺下,又将双眼紧紧地闭上,分明一副不愿再深谈的模样。
阮娘一直将她紧紧跟着,但见得季笙摆明了不想在说话,原准备好的满腔叮嘱和提点都被憋在了喉咙里。
目光,却始终落在季笙放在被子外的一双手上。
那双手,瘦削,十指纤纤地,白嫩柔软,唯独指尖处泛着微微的黑,过了许多天,颜色并未减退,反有更加发黑的趋势。
她这模样,不似玩了泥巴——
季笙一向神神秘秘的,又与某人过从甚密,泥巴那番说辞,或许能骗得过天性单纯的香茗,却骗不过走南闯北多年,见过许多世事的她。
姑娘这番模样,反而像是中了毒,且一日日地加深着。
可这些话,她却不能说,也不敢说。
这寒山寺,她们不过是外人,又不敢在里头真搞什么大动作,落了把柄和口实。
唯有回了王府,偷偷地请大夫来瞧上一瞧,方知这双手究竟为何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