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拂忧的眸光暗了暗,动作极缓地屈了屈膝,“奴婢见过太子妃。”
“这是做什么!你从来都不用和我多礼的。”风回雪连忙扶住她往下蹲的身子,半是探究地盯着她低垂的眼睑。
这丫头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是不是风泠发现了她!
女子清丽的面容覆上了一抹忧色,那双握着侍女胳膊的手用力攥紧,揉皱了原本柔滑的衣裳布料。
“快起来!你怎么......难道是宫里生了变故?”
“宫中一切如常,都在计划之内,主子安心。”顺着那双白皙的纤纤玉手,将太子妃那副愁容尽收眼底,拂忧身形一滞,惭愧地垂下头,“是奴婢言行失察,让主子徒增了烦恼。”
闻言,风回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坐下说话吧。”
亭子的四面砌了石墙,外围圈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绸。因今日除夕的缘故,廊沿和飞檐处都悬挂着一盏盏喜庆的红灯笼。
一只雀鸟自云层俯冲下来,撞乱了灯笼,摇响其下坠着的金铃铛。
歪着脑袋,瞅了一会儿叮当作响的圆形坠饰,那只小飞禽叽叽喳喳叫唤了几声,像是腻味了一般,再度挥翅跃出了走廊,扑棱着重回天际。
如此寂寥的冬景,它却如此鲜活生动。
徐徐收回视线,风回雪抿了口热乎乎的茶,于氤氲的雾气中直视拂忧。
“听你说完,宫中情形我已大致掌握。你继续待在凤栖宫,若非紧急情况发生,不得轻易暴露身份。”
眼中闪过寒光,女子笑得优雅而又淡漠,“总该让风泠也体会一番这般滋味。明知身边有异样,却不得不被人推着走,此情此景不恰如当年的父兄?”
“主子说得是。”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她单手杵着侧脸,身体前倾靠过去,“方才为何那样和我见外?”
侍女的嘴唇微微翕动,不等她开口,风回雪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淡淡出言拒绝了她的辩解,“照实回答。你知道的,我不会相信恪守规矩那一套说辞。”
见自己的心思被猜透,拂忧苦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
朔风凛凛,胡乱扬起她的发丝。
寒意源源不断涌上心头,她咬紧牙关,缓缓站起身,又缓缓行了个礼。
然而这次,女子只静静地端坐着,未有扶起她的意思。
拂忧抿了抿唇,凌乱的长发彰显得人更加楚楚可怜。
“奴婢知道主子已经寻到了哥哥,也知道哥哥心中有疑,他没有完全信任主子传去的信。”
“奴婢恳请主子原谅哥哥的失礼,他绝无背弃您、背弃云家的想法!”
拂忧的哥哥,襄南城守月客栈的主人。
他是云家而今仅有的力量中——最强大的存在。
沉寂一段时间之后,狭小的亭子里响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是这事啊。”
风回雪保持单手撑腮的姿势,双目明亮如璀璨的星辰。她抬了抬手让拂忧起身,面上扶起浅浅的调笑。
“你兄长他已经给我回信了,没有任何思虑。他全然相信我,我亦是仰仗他的能力。”
少女惊喜地抬眸,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目光,随即羞愧地绞起了衣角。
怎就误认为太子妃会和哥哥计较呢!
“呵呵——”
拂忧低着头,耳边的轻笑似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衣裳,像是人刻意掩唇。
即使这样,其中的取笑也根本藏不住。
她越发感到惭愧,头埋得更低,就快要躲进衣领之中。
好在主子看出她的窘迫,收了笑意,就此放过了她。
拂忧长舒一口气,紧跟着听见对方不经意的一句疑问。
“那日我和太子回去后,风泠可有单独留下清怀王。”女子的神情虽然困惑,语气倒是万分肯定。
“是的,奴婢躲在帘子后,隐约听见了一些,是关于安阳公主的婚事。”
“哦?”风回雪来了兴致,将空空的茶杯扣在桌面上,熟练地拨转,“她打算如何和永顺帝开口?”
拂忧仔细回忆了一遍,当日的情形很紧张,殿中只有母子二人,殿外又有二人的亲信守护。她当时躲在连通偏殿的纱帘之后,险些就被巡视的大宫女发现。
距离太远,二人的声音放得极低,她只捕捉到“安阳”“皇太孙”“昭华”“平南王世子”等等几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词语。
“奴婢只听到了这些,主子可清楚风泠的用意?”
风回雪眯了眯明净澄澈的眸子,嘴角勾出凛冽的笑容,手中的茶杯转个不停,“我大致猜到了。”
越国皇太孙求娶公主,但永顺帝不愿成全风家的指望。
毕竟卫国合适的人就那么几个,无非就是在嫡女中挑选。
安阳是继后最爱的女儿,集帝后宠爱于一身,是卫国最瞩目的小公主;而昭华呢,她身为先皇后之女,嫡长女的出身同样让她不逊色于风泠的任何一女。
今日的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孙的目光落在安阳和昭华身上,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
“圣上和皇太孙的心意,多半就是她二人择其一。为了安阳的前程,皇后娘娘自然是要想法子把昭华姐姐的终身大事先定下。”
说完,她停下了转杯的动作。
浓密的睫毛十分纤长,尾端稍稍有点卷翘,随着她的眨眼,仿佛蝶翼一般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她凝视瓷杯上的木兰雕花,嗓音低低沉沉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也未必就只是在她二人之中。”
“您是说,还有其他合适的人?”拂忧有些质疑,半晌道:“可是宫里的公主们都还年幼,其余的,不是嫔妃之女,就是不得圣心的,她们......”
“不是还有家世显赫的郡主们吗?若是联姻,挑一个封为公主就是,先帝那时不是没有先例。”
见她翻转茶盏,拂忧上前替她又倒满一杯,“郡主?您是指——福宁郡主?”
茶香四溢,浓郁的绿茶气息瞬间飘出了窗外。
阳光投射在窗纸表面,光晕浮动,如同洒下的浅金跳跃其上。
斑驳的树影遮住部分的明亮,也遮住了光线勾勒出的玲珑倩影。
风回雪饮了茶水,不冰不凉的温度暖到心窝里,她惬意地歪了身体,双腿交叠,侧身而坐,手臂搭在桌子边缘。
“永惠长公主的独女,父族高贵且有当今太后撑腰,福宁不是没有资格。”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感慨,“福宁和诸位公主一同长大,吃穿用度比肩皇女,太后确实待她甚好。”
“只可惜太后抱病,这么久不见好,到底影响了福宁在宫里的日子。”
“她的掌事嬷嬷刻薄势利,万一太后的病......福宁郡主恐怕日后不好过。”拂忧许是被她的情绪感染,语气一下子消沉了许多。
风回雪叹息一下,接着道:“是啊,福宁是该为自己好好打算,眼下对她来说,称得上一个好去处。”
话音刚落,窗户上的光影晃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冷喝:“夜月!”
未等门外有回应,她举起茶盏向窗户掷去,“何人在亭外!”
哐当的碰撞音伴随着瓷杯碎裂的声响,影影绰绰的人影抖了一下,随即逃离了那处。
精美的瓷器被摔破,地上的碎片四散,零零星星落在窗下的墙边。
“主子!”拂忧惊恐地指着窗外,半天接不上下文。
“方才......那人......不会都听到了吧......”她支支吾吾问道。
“至多最后听到几句。”
风回雪轻飘飘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目光慢慢移到侍女的脸上,云淡风轻地吩咐:“收拾一下吧,别让人察觉。若还是被问,就说是我更衣时不慎碰到了茶盏。”
镇定自若的样子,和方才的疾言厉色完全判若两人。
撂下这句话,她慢慢悠悠推开门,这才故作慌忙地奔向门外,一边往身上披新的斗篷,一边询问夜月。
“方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措手不及地撞进一个肌肉坚实的胸膛,她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尚未站稳的身形摇摇晃晃地好像风中飘摇的菡萏。
腰肢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搂住,发顶上方传来一阵阵温热的鼻息。她扶着他的手臂,掌心刚好置于他的手肘处。
感受到紧实肌肉的力量,她抑制不住双手,悄悄地捏了一记。
耳畔响起熟悉的轻笑,下一秒,她直觉头顶上方的声音渐近。
苏霁勾了勾她的鼻梁,单手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悠悠问:“跑这么快作甚,阿雪?”
风回雪稳住身形,就势倚靠着他站立,抬眸看他时,双眸分外光彩熠熠。
她顺着苏霁来时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回廊空荡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难道不是走得这个方向?
她拧了拧眉,拍拍男子的手臂,指向他身后的那条幽径,“阿霁,你来时可有看到什么人?”
“嗯?”男子鼻间发出淡淡的一声闷哼,回眸扫视一圈,而后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凝着她。
看来是有了。
卖关子!
风回雪咬牙切齿瞪了他一下,侧目看向夜月,“夜月,你说是谁。”
“回殿下,似乎是福宁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