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帝有心了。”永顺帝抬了抬手,“来人,赐座!”
风泠抢在宫人的行动前轻轻搁下了酒盏,随后往帝王那边倾了倾身。
她的面上挂着娇媚的笑,一双柔夷悄悄搭住帝王的手背,见缝插针道:“圣上,远客身份尊贵,安排在群臣附近怕是不妥。”
“皇后言之在理。”深沉的凤眸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藏住眼底那一抹锐利。
永顺帝侧目瞧了眼风泠,反手握住她的十指,轻柔揉搓试图捂热她的体温。待她的十指逐一晕成粉嫩的颜色,继而细致入微地拢好她的白狐氅衣。
他稍一低头,声音压低了几分,像是帝后间的私语但又十分巧妙地能被殿中众人听见。
“是朕思虑欠佳,不知皇后有何见解?”
“不如就让皇太孙殿下与我朝的皇子们坐到一处吧?臣妾瞧着太孙殿下的年纪与太子、煜儿都相近。”风后眸光一闪,沉吟片刻后给出了这么一句建议。
此言正中永顺帝的心意,不过由风泠这个枕边人提出,无疑加重了其中窝藏私心的嫌疑。
举杯浅啄一口果酒,龙椅上的中年男人面容一片沉静。
肉眼可见的,他嘴角的笑意渐敛。
越国皇帝年迈,朝政大权尽在越太子手中。而来人身为皇太孙、日后的越国储君,他的身份背景自然容不得怠慢。
即使在当下三国之间暗流涌动的情况下,卫皇室也没有理由把他和朝臣置于一处从而轻视他的道理。
眼前的问题在于,该把人安排在哪一边?
大殿内的四鼎鎏金三足铜炉冒出缕缕淡雅的香气,驱散了一室的寒凉。
殿门忽然敞开,着粉衣的宫婢们捧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列队进入,将手中之物各自呈给在座宾客。
轻歌曼舞的景象之后,众人看见越国皇太孙依旧站在远处,浅笑着打量四周的卫皇室成员。
浅金色的妖冶眼眸漫不经心地瞥过昭华、安阳两位公主,视线在后者的身上略略停留,他不疾不徐地颔首笑了笑。
方才还觥筹交错的场面瞬息变换成另一种气氛。
昭华轻“啧”一声,偏过身子凑到太子夫妇那一桌前,“也不怪世人厌恶风泠的为人,她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阿姊。”风回雪及时出声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话,“这些话放心里就好。”
在场都是各种阴谋算计中成长起来的,自幼耳濡目染,怎会看不明白风泠的目的?
这位继后事事紧着清怀王为先,她必然会竭力说服帝王,给苏煜和越国皇太孙结交的机会。
然而明白归明白,却也不能放到明面上议论。
苏微霜抬眼,目光似有若无掠过上方,旋即收了回来,“无妨,她现在一门心思都是安阳的婚事,哪有什么闲情功夫盯着我们。”
听了这话,女子悬着的那颗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她惴惴不安地扭头一瞧,帝后皆坐正了身,已然商讨完毕。
只听得风泠得了帝王的首肯,顿时喜形于表,命人将皇太孙的坐席摆到了清怀王的附近。
“清怀王苏煜乃本宫的长子,那边则是太子苏霁和他的太子妃。”风泠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皇太孙若是在驿站有何需要,都可以和他们或是煜儿讲。”
风回雪暗自松了口气,向对面投去一个几不可查的眼神,回眸正撞上苏霁望过来的双眸。
漆黑的瞳仁映出她纤细的身影,里面酝酿着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风回雪有些不解,衣袖慢慢靠近他宽大的袍子,小手探出柔软的袖口,顺着他的衣角攀爬他的衣袍。
借着桌案的阻挡,她大胆地牵住那一截暗云飞翻的袖口,葱白的指尖勾了勾他的食指。
见他没有反应,她抿了抿唇,干脆直接握住男子的整只手。
“阿霁?在想什么?”
男子闻声眨了眨眼,仍然不语,掌心却悄悄做着小动作。
他一边捏了捏她的指腹,一边往帝后的方向侧了侧脸。
顺势看过去,恰巧目睹侍女拂忧替风泠斟完酒,从一侧的偏门退出宴厅。
掌心传来熟悉的痒意,风回雪心下了然,收回手重又端坐好,微微点了点头并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此处方歇,对面的清怀王也开始了他自己的行动。
苏霁对他和越国皇太孙的交流并无太多的兴趣,只在最初潦草扫了一眼,随后再无半分目光施舍给苏煜。
他慵懒地单手撑着头,一杯又一杯的果酒下腹,俊朗的脸上不见丝毫醉意。
有不安分的大臣企图过去套近乎,未等到他们走近,纷纷被太子冰冷的眼神吓退回去。
“殿下成了家,怎还是这般性子。”某位大臣悻悻地返回自己的座位,恼怒地跟旁边人嘀咕道。
另一人连忙举杯邀他喝下酒,“快别说了,你难道是第一天见到殿下吗?”
“是啊,太子性情如何,皇室的几位说教他倒也罢了,又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随后又涌上来两三人,姿态自然地加入了这场悄声的谈话。
处于话题中心的太子,自幼习武练就的敏锐听力把几人的言语捕捉了个十成十。不过他不但不愠怒,反倒是出人意料的一派悠闲。
苏微霜托着腮,眼瞅着苏霁时不时给他身侧的佳人夹一箸的可口点心,冷峭的眉眼勾勒出他越发温柔的情意。
她索性不再专注于自己的桌前,放下玉箸,半转过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风回雪闲聊,眼中隐隐有戏谑之色。
如她所想,一向寡言的太子遵从他往日的作风,鲜少插足她们的对话,只在风回雪偏头看他时才会意兴阑珊地附和几句,手里不忘往她的盘子里添加新的菜品。
昭华还注意到他二人桌案上那道清蒸鱼一直都没被动过。
这不对劲。
苏霁可是素来最喜清蒸的鱼肉!
无意观察到太子妃稍纵即逝的皱鼻举动,她顿时反应过来,盯着二人时,眼角眉梢克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促狭。
揶揄的话到了嘴边,上方的帝王在此刻率先开了口,中气十足的嗓音传至在场每一人的耳边。
“今日是除夕,又有越国贵客远道而来,诸位大可随意,不用太拘束。朕与皇后办此宴会就是想今日与诸位一聚,在此,先饮为敬。”永顺帝说尽了客套话,和风泠一齐执起酒盏,朝座下一一示意。
“圣上圣明!娘娘千岁!”
乌泱泱的人群站了起来,高声称颂他们的帝后。在他们前方,越国皇太孙懒懒地抬起手置于胸口,小幅度地倾身行了个西域的礼。
安阳公主许是头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行礼方式,好奇地望向他,娇嫩的粉色衬得她的小脸更是可爱。
皇太孙抿了口辛辣的酒,眉头皱也不皱,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
一滴晶莹的水珠自唇角滑落,挂在他的下颌那里摇摇欲坠。
对上安阳的双眼,他挑了挑眉,慢悠悠抚上嘴角,用拇指的指腹擦拭掉那滴水珠。
只一眼,他就先移开了目光,斜倚着座椅独自斟酒。
艳丽的面容配上他倜傥风流的举止,瞧着分外勾魂夺魄。
“真是轻狂。”安阳嘟囔了一句,陡然不再对他好奇,转过头与昭华他们攀谈起来,未曾察觉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
永顺帝将一切尽收眼底,对越国此番来访有他自己的谋划。
见安阳跟皇太孙的眼神交流几近于无,他不着痕迹地化解了风泠言语间的试探,用往日的温情关心堵住了她的提议。
卫越两国的联姻,必不能交由风家的人全权负责。
酒席正酣之时,永顺帝寻了个合理的借口便早早离去,把此处丢给了风泠。
左右太子在,风家人也无法当众举荐联姻的人选。
帝王远去的背影挺拔而又松弛,无声无息泄露出他的愉悦和轻松,不难让人揣度他的心思。
他才迈出宴厅,因而门没有立刻合上,寂寥的冬景猝不及防出现在众人眼前。
冰雪覆盖的皇宫内,几棵树木已冒出了新绿,干枯的枝干映着日光,逐步掩去了他的足迹。
冷风横扫庭院,错落有致的高阁顶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雪花漫漫,因朔风的席卷直扑入廊檐之下,落下一地的冰晶。
衣角翻飞,发出了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彻骨的寒意沿着鼓起的袖口渗透进骨子里,又蔓延至四肢百骸,风回雪控制不住地咳了几声。
待视野里的人影渐渐消失,她款款起身,歉意地冲昭华和安阳笑了笑,“这天太冷,我先去偏殿添件衣裳。”
“快去吧,拿上手炉过去,别一路上又受了寒。”苏微霜眼露疼惜地递上一枚小巧的手炉,并吩咐夜月照看好太子妃。
风回雪接过,再次冲他们微笑颔首,这才看向苏霁,“殿下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四目相对,眼中是一致的成竹在胸。
只有彼此明白,他们在指何事。
苏霁沉默半晌,起身替她系紧斗篷的系带,纵容般揉了揉她的脸颊,低叹一声,轻轻道:“去吧。”
宴席上各处热闹得很,无人在意这一隅的动静。
趁这时机,风回雪带着夜月从偏门出去,拐过另一座宫殿,去往了莲池的对面。
相同的地点,里面等候着的人也不曾改变。
她勾勾唇角,让侍女守在门外。
将揣着的手炉交给夜月取暖后,她才放心推开门。
“拂忧,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