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馆的景色甚妙。”风回雪抱着苏霁的胳膊,颇有深意地赞了一句。
上次昭华相邀,她只来此住过寥寥几日,此处的布置却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这里的三四个木屋成横向排列,两层建构不高,空间倒也足够宽敞。外墙上的木栏向外划分出观赏的区域,二楼的另外一侧种有爬墙的藤蔓,惺忪的烛火自嫩叶后隐约摇曳。
一花一叶、一草一木勾勒出清幽宜人的氛围,少了一丝逼厌,添了几分雅致。
山间的青竹成了自然的屏障,将院子与外界完全地隔开。一条溪流自南而北穿过院子的中央,仅有一座石桥横跨其上,连接主院通往摘星楼的小径。
二人停在石桥前,向左的台阶尽头是太子常居的摘星楼,过桥是灯烛飘摇的夜月馆。
苏霁侧目瞧了瞧她,揶揄道:“孤瞧着,阿姊的布置处处合你心意。”
“嗯?”女子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他和夜月馆之间徘徊不定,“阿姊那时说,夜月馆附近的几处院子都是招待客人的临时住处,平常一直空置,并没有刻意打理。”
“之前是这样,但太子妃的居所自然该另当别论。阿姊知你不喜奢华,所以着手换了夜月馆里的陈设。”
他牵着人踏上石桥,边走边观赏院中的青竹。
桥下的河流通往山间的湖泊,溪水潺潺,荡漾的水波迎着清辉映照出银色的流光。
“阿姊对你上心,夜月馆还有成婚时的装饰皆亲力亲为。”他又瞥了她一眼,交握的手轻轻挠了挠她的手背。
刚好走到了主屋门口,风回雪单手撑在门前,未用几分力气就推开了一道缝隙。
朔风涌入,零星的火焰顷刻熄灭。
“如此说来,阿姊打一开始就认下了我?”
黑暗中,视线所及一片暗沉。
人的眼睛看不清,反使得其他感觉尤为明显。
指尖的温度降了些许,另一只手旋即紧了紧力道,让她得以汲取掌心的温暖。
皎月的光辉从云层流泻,往木屋送来了几缕柔光。
她望着苏霁的神情,倏然眯了眯眼,“不该这样讲,更贴切来说,是殿下最初定下了我。阿姊邀我前来,是因你授意。”
男子笑而不语,徐徐松开她的手,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余下的灯盏,屋内一下重归光明。
“那殿下上次在枫叶林——”
苏霁知道她在问什么,空荡荡的山林人迹罕至,彼时呦呦拦路是为了试探还是他真打算借机杀了风家的姑娘?
他的唇边噙着高深莫测的笑意,“你认为孤会害你?”
问完也不等她的答案,他随手放下火折子,接着双臂交叠置于胸前,侧身倚靠窗棂,半真半假地恐吓她,“孤那时还真有下手的想法。”
苏霁的语气云淡风轻,眼神透露出微不可察的认真。
又胡诌......
要不是共同生活了这段时日,对他偶尔的刻意逗弄有些了解,或许她真就信了他的胡言。
风回雪撇了撇嘴,一脸不相信,“殿下下次记得编巧妙些。”
现在回顾那时的场景,她由衷感慨自己的冒险尝试。
凶兽的威慑的确令她慌乱了一瞬,摸不清太子究竟有何打算。在对方试探和杀人之间,她倾向于相信后者,于是赌了一把,装柔弱躲过了太子一时的怀疑。
“我那时候就想,殿下若不打算留我,长街相遇的那一天就会由着方公子派人暗杀,怎会留到后来?”
白虎虽冲她张牙舞爪了半天,但也仅限于在她安全的范围之外晃悠。后来呦呦靠近几步,神态凶得很,细究之下,眼神实在称不上凶残。
“呦呦的表现可不像来夺我性命的。”她模仿苏霁的姿势,向后退几步,背贴着门框,脸上一副“你被出卖了”的幸灾乐祸。
苏霁笑着摇了摇头,“竟被你捉住了呦呦的错漏,白给它喂得这般威风。你心里猜得清楚,何必还来孤这里要结论。”
“殿下近来总爱打趣我,常常说彼此之间藏不住秘密。我自己也想看看,我对殿下的了解究竟到何种地步。”
“所以,可满意结果?”他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风回雪没出声,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回答。
玄青的裙摆上浓云积聚,随着她的动作仿佛真的翻涌起来。滚银的袖口带过一阵劲风,她的发丝在空中掠过凌乱的残影,整个人扑进了男子的怀抱之内。
苏霁顺势张开手拥住她的背脊,下巴抵着她的前额轻蹭,性感的喉结十分显眼地滚动了下。
半晌,他的声音染上纵容的笑意,“这么喜欢抱?”
风回雪往他胸膛捶了一记,揪着他的衣领,头埋得更深。
“满意极了。”她咬了咬牙,小声又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取笑我,某人还不是一样。”
口是心非!
现在是谁抱着不撒手!
苏霁就好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双臂收得更紧,末了不忘留给她呼吸的空间。
他极为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一连串的低沉轻笑溢出喉间,连带着胸膛震个不停。
“嗯,太子妃满意就好。”
稀松平常的语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调侃,刻意咬重的两个字乍一听感觉极具暗示,让人不禁联想到一些不可言说的事。
成婚那夜的龙凤红烛彻夜不灭,重叠繁琐的床幔掩去了大片的亮光,也遮住了榻上拥吻的新人。
明明只是相互做戏,可卧房的气氛依旧热烈暧昧。
要不是苏霁及时止住了动作......
风回雪猛地回神,红着脸躲在他的阴影之下,暗自庆幸此刻的姿势不会让苏霁发现她异样的面色。
二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中央,看上去和谐而悦目。
若是细细观察,就能发现女子整个人嵌在男子的怀里,而他时不时低首耳语几句,颇有种鸾凤和鸣的意味。
夜月早已习以为常,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等了好久终于上前叩响了房门。
“殿下,静安王已于一炷香前伏诛。”
她顿了顿,留给二人思考的时间。
几个呼吸之后,眼前紧闭的厚重木门被人拉开。
夜月盯着地上的落叶,毕恭毕敬地行礼,“另外,冷玄刚传信过来,南境城中发现了越国人的踪迹。”
南境城位于卫国西南端的边界一隅,与越国的疆土只隔了一条高耸连绵的山脉。
近年来,双方之间不约而同止了战火,偶有摩擦也不会伤及边境之内的百姓。然而,关系表面上缓和了很多,实则远远不到两国势力互相踏入边陲小镇的地步。
“越国人?”风回雪黛眉紧蹙,“越国皇室?”
“从着装上看,应当只是行商的人家。”侍女递上一封书信,接着垂眸回话。
女子凑到苏霁手边,一目十行扫过信上的内容,眼里的深虑不减反增,“这件事透着古怪。”
苏霁意会,嘴角弯起一道极浅的弧度,不慌不忙替她说完。
“行商互通本无异常,那伙商人正大光明的出现也是合乎情理。”
“此次来南境的越国人,一身华服不留破绽,可他们漏了一处——行军打仗的士兵会表现出下意识的握刀动作。”
“看来,有人已经替殿下试过了。”风回雪笑了笑,他从容的态度证实了他已胸有成竹。
苏霁侧目而视,微垂的眼帘下似有一抹光闪过,只听他淡淡开口说道:“他们还算有点意思,精湛的表现险些骗过了南境的守城将士。好在城内的军师留意到这伙人,略施手段便足以摸清身份。”
“有意识,但也就一点罢了。在清怀王回京的节骨眼上徒增嫌疑,越国人实在过于急切了。”女子摇了摇头,语气似嘲非嘲,谈不上有多在意那伙人。
“冷玄可有追查下去?”
夜月听到太子问话,连忙颔首,“回殿下,依您的指示,冷玄只在暗中追踪,并没有惊到那群士兵。”
“很好,让他小心行事,顺着他们揪出南境城里的老鼠。”
黑衣的女子领命退下,苏霁偏过脸瞧见身边人的神情,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一副凝重的样子,在担心南境?”
“殿下处理妥当,恐怕他们一入城就落进了你的圈套里。有殿下在,南境不会有变。”
风回雪关上门,坐回桌前,手里捏着从他袖口抽出来的信件。
“我方才是在想,越国此时入南境,是否冲着清怀王而来。”
话音未落,她抬眸直视男子,明净的杏眸映出跳跃的火光。
苏霁在她对面落座,单手撑着下巴凝视她的小脸,神情慵懒而轻松,深邃的眼眸恍若其中有星辰点缀。
“不对,风家和越皇室有约定,此行也可能是为公主和亲。”
他眉梢上挑,执起茶盏浅尝一口。只见眨眼的功夫,女子又换了个方向揣摩。
浓郁的云雾茶香弥漫开来,他勾了勾唇,将人抓到自己大腿上,漫不经心地点点她的鼻尖,“清怀王快到皇城了。那伙人究竟为何来,兴许这几日就有风声。”
“早些歇息,孤需离开几个时辰,夜月明早会来送你回东宫。”他抱着人享受了片刻的宁静,而后松开她,起身走向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