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城楼上待了片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清怀王回京的日子。
“北卫河来信,苏煜解了毒,已经可以下榻行走了。就在静安王被押送回来的当日,他也重新踏上归途,算算时间,这两日大抵能到。”
“呵。”苏霁双手搭在砖石上,望向北卫河的方位,嘴角浮现一抹冰凉的讥笑。
那声冷哼之后,他一言不发,淡淡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女子轻挪步子与他并肩而立,沿着他的目光看去,试图探寻那里有什么景致勾起了他的兴趣。
俄顷,张望无果,她移开视线,转为面对男子的姿势。
“静安王该趁早解决了。”她的语气陡然一沉,“苏煜如此赶着回来,多半对静安王有别的打算。殿下,我们抓紧些处理那个隐患,以免他二人勾结,再生变故。”
苏霁撑着双臂,背脊挺得笔直。
凛冽的风灌入他的斗篷,不声不响挑开滚银边的玄青衣领。他尤其缓慢地眨了下眼睫,往女子的那一边偏了偏脸,眼尾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漆黑的眸子漩涡般深不见底,暗光自宠溺的笑意后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获。
若不是紧紧盯着,怕是要错过那一瞬的异色。
风回雪攥着衣袖,脑中反复斟酌自己的建议有何不妥。
自从互相坦白后,她在苏霁面前就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一面。
褪去伪装,柔柔弱弱的太子妃也非懦弱纯善之人,他既早就看透,为何现在还会有奇怪的反应?
楼上的飞檐悬着几串装饰的银铃,风轻轻一动,铃铛叮当作响,她匆忙回神,摸了摸耳后根。
这是她下意识的小动作,没有任何意义。
不料男子忽而转过身来,侧脸的轮廓柔和几许,喉间溢出两声愉悦的轻笑。
迎面的阳光因深刻的鼻梁骨投下一片阴影,恰到好处遮住了他眸底深处的情绪。
苏霁单手把人拉到身前,倾身逼近,端的是极具压迫性的气势。
“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不喜亦没兴趣隐瞒,直接把心里的问题问出口:“殿下迟迟不说话,可是另有更妙的主意?”
“这么久,就在琢磨这个?”苏霁失笑,捏了捏她的脸蛋,“亏得孤还在等你继续讲。”
“啊?”她微张小嘴,呆呆发出一声疑问,聪明的头脑难得迟缓了片刻,“殿下不答,难道不是在考虑吗?”
他摇了摇头,“孤只是在欣喜,你我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
“那你默不作声......”
“孤方才不出声,是想看看你有何打算。”
风回雪久久凝视他,心底涌现出万般思绪。半晌,她总算明白了他的用意。
似是从很久之前开始,不管遇上何种风波,他就一直有意无意引导她,解开谜团,得到真相,反杀对手。
珍宝阁的秘密是这样,旧院的布局图也是这样,还有七皇子送来的纸条......
他从不会直接公布结论,反而步步带着她凭自己的本事探索一切。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风回雪勾住他的小拇指,轻松地穿过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态,“殿下别寻借口,依你的能耐会想不出办法?静安王针对你,自然该你来还击,我还是不掺和了。”
他让她参与,无非就是避免一方蒙在鼓里,对另一方知之甚少。
他是担心她因此生愁。
苏霁垂眸打量一番交握的手,她的小手贴着他的掌心,葱白的五指感受到灼热的视线,不安又调皮地挠了挠他的手背,仿佛想要以此传递内心坚定的支持。
太阳爬上头顶,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抬头看一下城楼,遂了无兴致地继续采买物件。
“好了,父皇解了禁足令,咱们好不容易出宫走走,何必耗在此处?”
风回雪不等苏霁的回答,执拗地拉着人下了台阶,冲着人声鼎沸的集市迈开了脚步。
男子悠悠勾起唇角,眼底漾起阵阵涟漪。他专注地凝着走在前面的女子,任由牵着的手把他带向她感兴趣的摊位边上。
因两人身份特殊,行过之地总会引起一片骚动。瞧着再次行礼的百姓,女子秀眉微拧,左右环顾一圈,挑选了一个雅致的酒楼进去。
此地来客皆出身达官显贵人家,见到太子和太子妃丝毫不见惊慌,过来彼此寒暄几句就各自回了自己的雅座。
风回雪见状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时时面对众人的礼数。
走到一处,问安声就此起彼伏,他们不敢放肆,个个压着声音,她也觉得不自在,不想难得出宫还得维持风二姑娘的状态。
索性和苏霁商量了几句,共同决定用了膳再去披香园逛逛,看看那只傲娇可爱的呦呦。
金秋已过,满山的枫叶落了大半。
枝丫上挂着稀稀疏疏的红叶,铺成一条残缺不全的红毯,盖在了半山腰的水榭周围。石阶的尽头,树丛后传来枯枝被踩踏的破碎之音,下一秒,一抹雪白的庞大身影雀跃着跑近。
“呦呦。”
听到这一声呼唤,白虎及时刹住了步子,于女子的三步外稳住身形,弯曲的虎尾来回扫着地上的落叶,炯炯有神的兽瞳牢牢看着她。
风回雪张开双手,弯腰抱住了它圆滚滚的脖子,“呦呦,好久不见,有没有好好呆在摘星楼?”
白虎的鼻尖喷出一团白气,它晃晃脑袋,挣扎着后退,眼睛瞥过风回雪的时候明显有些敷衍。
苏霁嗤笑一声,上前摸摸它的后脖子,如实嫌弃道:“又胖了。”
白虎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不满地低低吼了一句。
对上男子随意扫过来的视线,它很没骨气地趴到地上,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啧,说你两句还不乐意?这点出息!”
大家伙一动不动,偶尔掀起眼皮看一眼女主人,随即又哼出一口气。
“殿下。”如它所愿,女主人挥开了他的手,轻轻揉了揉后脖的那层毛,相比之下语气温和了太多,“抱歉啊呦呦,一直没来看你。”
呦呦眯眼享受一会儿她的抚摸,得意地摇摇尾巴,半睁的眼睛时不时瞄一眼男主人的脸色,见他一脸嫌弃却不制止,于是心安理得地趴到女子的身边。
它今日有些猖狂,但苏霁懒得教训呦呦,抬手招来暗卫冷玄,然后和风回雪低语了几句“早点回住处”就先行去到摘星楼议事。
山间的风很大,在林子里久留难免会感染风寒。
风回雪正欲招呼呦呦进建筑里避风,就发现这只白虎超乎意料地通灵性。它蓦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落叶,绕着女子踱步两圈就爬上了台阶。
这是要带路?
风回雪跟着它,行过平坦的一段山路,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竹屋前,而这里正好离她从前住的夜月馆也不远。
摘星楼亦在附近。
她笑了笑,躲进竹屋里,陪着呦呦度过了一个白天。
夜晚降临,暮色如墨,侍女奉命来寻她回去休息。
风回雪带着侍女,身后跟着呦呦,慢吞吞从后山绕路回夜月馆。
路过河流,她突然顿住。
卫国民间有一个习俗,除夕前的几天,人们会聚集到河边放花灯,对着河神祈祷来年的好运。
风回雪幼时在云家跟着父母放过几年的河灯,养成了习惯,所以今天来披香园也不是一时兴起的提议。
她抬头望了望明月,让侍女打着灯笼,而后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精致的河灯,双手合十许愿。
她神情诚恳,红唇微启,口中念念有词,垂下的衣袖平滑柔顺,乖巧地聚在臂弯处。
女子缓缓睁开眼,起身之时却脚底打滑,身子一歪,整个人往河水里跌去。
“太子妃!”夜月一声惊呼,还不待她赶往风回雪身边,就见眼前一道黑影掠过自己,直奔风回雪去。
风回雪只觉得快要跌落之际,腰肢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人落入一个沉稳温暖的怀抱。
她的头搁在对方的胸膛前,慌张地乱了分寸,揪紧了手下昂贵的衣料。
千金难求的绸缎被抓得褶皱,心里的一汪平静又起了波澜。
她闻着男子衣襟间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头顶上方是不容忽视的温热呼吸。
“多谢殿下。”
苏霁的脸色不太好看,平淡地睨她一眼,一举一动变回了从前那副淡漠冰冷的模样,只是眼中倒多了几分愠怒。
细究之下,还有一分后怕。
寒冬腊月的天,万一他来晚了一步,她真的掉进了水里......
他不敢多想,揽着她腰肢的手越来越紧。
气氛正微妙时,远处的夜月小心跑过来,关切地问道:“太子妃,你没事吧!”
“无事,殿下来得及时,我并未落水。”
“幸好殿下处理完事情就找了过来。”
风回雪听这话,下意识朝着神色平淡的苏霁望去。
天色黯淡,周边只余下花灯和灯笼的点点烛光,倒显得他目光越发深邃诱人。
耳边风声鼓鼓,夜月还在接连不断地说道:“是奴婢失职,没能照顾好太子妃。”
她连忙出声阻止了夜月的请罪,“你不用自责,是我没留神崴了脚。”
她的声音渐渐变小,稍作停顿后对男子小声道歉道:“对不起,让殿下担心了。”
山林之间,河流旁。
苏霁垂眸死死盯着怀里的人,衣袖下的指尖克制不住地轻颤。
女子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怒火,沉默地环抱住他的腰身,把脑袋深深埋进玄衣的斗篷里。
没等多久,胸口处响起她闷闷的嗓音,听起来语气十分诚恳。
“殿下不气了,好不好?我保证这种事没有下次。”
还真是——拿她没办法。
他突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缓缓摇头,大掌擦过她的后脖抚摸她的头发。
苏霁恢复温和的神情,轻飘飘睨她一眼,“知错就行,再有下次,你看孤管不管你。”
说完,他接过夜月手里的灯笼,借着烛光照亮脚下的路。
“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苏霁:很气,但是不能凶老婆!心里委屈想揍人!
某作者:表示极度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