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也来了。”
贺殊提起长剑,姿态悠闲地甩去剑身上的血珠。动作间,他意味不明地斜睨了风回雪一眼,只消一瞬就转又对上苏霁的目光。
只见卫太子微眯凤眸,沉晦的双眼中迸射出点点寒芒,牵着女子的手悄然紧了几分。
他的另一手垂在身侧,掌心隐隐现出浅浅的紫光。
贺殊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有如明镜一般平静。
那应该就是卫太子的紫玉扳指。
红衣少年笑得恣意,瞥见对方的眼中划过一丝警告,他嘴边的笑容更加灿烂。
有意思!
“看来在下送给卫太子的薄礼,二位都很满意。”
“将军客气!卫国讲究礼尚往来,孤自然该回赠将军一礼。”玄衣的男子停住步伐,背对残阳而站。俊朗的面孔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神情,笑意忽隐忽现,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斜阳西下,余晖映衬着满院的孤寂。
风回雪微微歪头,一时想不起来这位敌国的少年将军送过何种礼物。视线落在交握的双手上,她才意识到贺殊的意思。
脑中浮现她和苏霁坦白的一幕幕片段,这才明白了他二人打的哑谜。
原来,贺殊此前两次拦她都不是表面的目的,那幅画也是他故意暴露给苏霁。
由她引起苏霁的重视,根本不怕人不上钩。自始至终,他贺殊要见的对象一直都是卫太子。
如此勇敢无畏地行动,不愧为黎国的传奇人物。
风回雪的眸色动了动,心有余悸地瞧了瞧对面的少年,再一次加深了对他的忌惮。
轻风卷起庭前落花,萧条的景象中他一身红衣,张扬又从容。
苏霁轻笑着抬手,向他的位置点了点食指,“孤最不喜旁人算计。”
暗卫蜂拥而上,连同太子新带过来的人手,黑衣的人群齐心冲向庭院正中间的少年。
新一轮的厮杀开始了。
贺殊面色不变,挥剑把他们的招式一一挡了下来。
两相僵持下,黑衣一方的人数越来越少,逐渐落于下风。
东宫送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公主府的侍卫也仅存活几人,而那少年依旧保持着轻松的姿态,大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架势。
他的锦袍很干净,只有袖口和衣角沾染了丝丝血迹。
风回雪望了片刻,忽而皱起眉头:那血不是他的。
打了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有伤到吗?
视线的范围之内,有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自他背后刺去了一刀。
在那柄短刀离他腹部仅有区区几分的时候,少年的嘴角溢出轻蔑的笑声,剑锋反转向后一别,不偏不差地扎在持刀之人的胸膛上。
贺殊头也不回,悠悠转了转剑柄,而后随意抽出剑身。
鲜血顷刻涌出,在那人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将他原本的黑衣浸染地更深。
手上的力道骤然松开,风回雪向身侧偏过头去,眼瞳不由放大了一瞬。
卫太子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掌心的玉扳指不知何时被他套在了指骨上。
他身如青松,面若冠玉。
一双剑眉浓密英挺,削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神情冷酷又盛气逼人。
苏霁的手里是冷玄递来的一张长弓,弓弦上搭好了一支玄羽的箭矢。他迎着风回雪惊愕的打量,缓缓翘起嘴角,拉弓对准了庭中缠斗的人影。
“阿霁!等等!”
即将松弦的时刻,女子厉声的呵斥及时制止了他的动作。
众人眼中端庄优雅的昭华公主疾步跨进门,急匆匆拦在太子的跟前,眼神闪烁不定,“留着他更有用。”
苏霁收起弓箭,随手扔给冷玄,“阿姊今日去京郊祈福,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苏微霜的身子一僵,不太自然地撇过脸,“府里人说你和回雪来了公主府,特意赶在入夜前回来。”
“说起来,自她中毒,阿姊却未曾去东宫看望过她,实在是阿姊的不是。不知太子妃近日好些了吗?”她望向风回雪,眼里的关心不似作假。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旁的意思。
风回雪看出她的恳求,沉吟道:“殿下,阿姊说得是。”
她凑到苏霁的耳边,语气怀疑却又有些肯定,“你是不是就没想过杀他?今日做局引他出现,还是为了那枚锦盒的秘密。”
“为何这么想?”男子低头看她,不咸不淡地问出声。
“你自己说得啊,锦盒的谜语与惜和有关,现在杀了他岂不是自己断了线索?”
两人小声地咬着耳朵,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投入,耳畔就掠过一道劲风。
一支羽箭破空而去,在贺殊的脸颊擦出一道血痕后,直穿透院墙边上的重重守卫,射向了浓密树荫中。
常青树的枝叶微微晃动,随后掉下来一个男子,他的左腹正中一箭。
苏微霜惊恐未定地顺着箭来的方向望去——是冷玄。
冷玄面无表情地立在太子的身后,手中握着长弓,还保持着出箭的姿势。
对上苏微霜后怕的目光,他将弓箭背到身后,冲她歉意地点点头,“殿下,请恕罪,属下只是清理暗中的眼线。”
苏煜的人不止伸到了东宫里,他在昭华的府里也安插了几人。
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东宫的暗卫已经清除了背地里的所有眼睛。
苏微霜抿抿红唇,目光在苏霁和贺殊身上往复,后知后觉问:“你们莫不是商量好了?”
借着交手的机会,名正言顺除掉公主府上的小人。
他们俩何时联手的?
怀揣着这种想法,她慢慢观察贺殊,自上而下看得很仔细。
贺殊里面的绛红色衬衣微微有些湿,薄薄的汗透过衣襟渗出来,将原本健硕的体格突显得更加□□。
他的乌发高束,发丝垂落在颈后,两侧碎发稍许被汗水打湿,沾染上脸庞。
很奇怪,看样子他的的确确费了一番周折和暗卫打斗。
毕竟身上的痕迹做不得假。
她古怪地瞟了眼自己的弟弟,忽而摸不清现在的局面。
苏霁揉了揉风回雪的脑袋,将人往昭华身边推了推,“阿姊替我照顾下太子妃。”说完,如深渊般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暗沉的光,“贺殊将军,不如进屋一谈?”
他负手而立,语气不容拒绝。
贺殊见状丝毫不觉得惊讶,反倒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他不紧不慢收了剑,饶有兴致应道:“卫太子鲜少相邀,在下自然不能拒绝。”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公主府的主屋,十分自然地把风回雪和昭华留在了庭院中。
苏微霜略有些迷茫,愣愣地盯着冷玄指挥下人打扫庭院,清理地上的尸首和血迹。
一回头见女子同样一副思考的神情,她垂了垂眸,轻声说:“去偏殿坐会儿吧,本宫也有些话要和你说。”
风回雪闻言点点头,跟着她进了另一边的宫殿。
“身上的毒素清了吗?听下人说阿霁请了方逸回来,在东宫一连呆了小半月。”苏微霜亲自给她倒了杯茶,率先开了口。
“多谢阿姊关心,方公子医术高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前几日福宁来这里小住了几日,本宫一时被她缠住,才没能亲自去看你。”
风回雪被她解释的举动吓了一跳,端茶杯的手明显停滞了一刻。
想明白昭华对于自己的态度转变,她温柔地笑了笑,“阿姊不必在意这些,您能原谅我的隐瞒,我已经很知足了。”
她病得这些时日,苏霁为了打消昭华对她的怀疑,选择袒露了部分真相,其中应该就包括了她的身世。
这也是昭华如今在她面前如此不自在的原因。
苏微霜的红唇微张,几次都未能接话,眸中蕴藏着莫名的懊恼和担忧。
俄顷,她摩挲着掌心的琉璃盏,吞吞吐吐道:“你......阿霁他......”
“阿姊是想问方才的情况?”
苏微霜犹疑颔首,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内心的左右为难,“本宫只是有些惊讶,阿霁和贺殊将军如何达成了一致的想法?”
“我也不知,殿下未曾与我提过这件事。”风回雪抱歉一笑,“殿下今日来此更像是临时的决定。”
此言一出,屋内的两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情绪中。
风回雪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扫视昭华的眼神意味深长,细看之后却又仿佛只是无意中举动。
侍女夜月适时敲响殿门,“太子妃、公主,太子殿下已经谈完了事。天色渐暗,两位主子该回宫了。”
两人起身行至府门口,恰巧与庭院中的人撞个正着,也将他们的对话听到了心里。
“为表合作的诚意,在下先赠殿下一个消息。”
“孤不认为这是合作。”
贺殊勾唇,不太在意地摆摆手,自顾自说道:“清怀王该回京了,殿下多留意些北卫河那边。”
余光中出现了那道熟悉的倩影,他攥紧腰间的长剑,努力克制心情,不想轻易在苏霁面前露出破绽。
他故作轻松地施礼,“在下告辞。”说完,足尖轻点地面,踏着风跃上了屋檐。
一眨眼的时间,他就消失不见。
男子离开后,苏微霜收回远眺的视线,和二人闲聊了几句,随后目送东宫的马车慢慢驶出拐角。
身后灯火阑珊,她低低地叹息,刚出口就在风中消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