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昭华公主换了身便服,坐上了前往东宫的软轿。
先皇后早逝,只留下了昭华和太子这对双生子。新后入主中宫后,帝王对姐弟俩的态度渐渐疏远。
偌大的皇宫,他们能信赖依靠的只有彼此。也正因为这样,帝后劝说太子无果,才会将选亲的重任交予昭华。
软轿慢慢停在东宫门前,门后的小厮连忙上前相迎,“公主殿下!”
昭华搭着侍女的手臂,下了马车,“太子可在书房?”
“是,殿下知道您会来,早就备好了您爱喝的雨前龙井。”
昭华点点头,摸了摸下巴,此刻倒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嗯,不错,还算有点良心!不枉本宫费心替他选亲!”
闻言,小厮的眼角抽了抽,“公主殿下请!”
昭华带着侍女来到书房,进门却没瞧见人。
见侍女要去寻太子,她颇为自然地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用去寻,这么大个人又不会丢,没准是被人叫走议事去了,且等着吧!”
她嗤笑了一声,放下茶盏,闲闲倚靠着圈椅,“毕竟皇后最近的动作不少。这不,还想借赏秋宴往东宫塞人呢!”
昭华看东宫的侍女皆神情木讷,一时玩心大起。她正要逗人时,门外传来了请安声。
“参见太子!”
昭华循声望去,正巧瞧见那人不紧不慢地迈了进来。
苏霁的薄唇紧抿,锐利细长的黑眸深邃不见底,宛若黑夜中的猎豹,散发着孤傲狠戾的强势。
他的目光落在昭华的身上,眼底暗光流转,唤道:“微霜。”
苏微霜撇了撇嘴,“都不唤阿姊了,果然没有幼时可爱。”
她挥手屏退左右,空旷的殿内只余下姐弟二人。
烛火微暗,光影斑驳洒在墙上,因夜风而时时晃动。
苏微霜起身拿起桌上的火折子,举止优雅地点上余下的灯烛。
顷刻间,大殿亮如白昼。
她满意地环顾一圈,“这样顺眼多了!你这性子习惯可都得改改,不然成了亲,可不得吓着人家姑娘。”
苏霁不欲搭理她,径直走向书案,翻开未读完的书卷。
见此情形,苏微霜也不恼。对于苏霁的态度,她早就习以为常。
她的眸光转了转,重又落座。素手搭在矮桌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半晌,她故作感叹道:“唉,如今你也要成亲了,阿姊真是欣慰。今日瞧着那些贵女家世显赫,文采德行还都不错,阿姊也能放心了。”
男子不但不搭话,还微微侧了身子。他的眼睫垂覆,神色漠然,指尖慢条斯理地划开另一页。
还不理人?
苏微霜弯了弯唇角,继续道:“今日有一位姑娘,我倒是挺满意的,明儿就跟父皇提议提议吧。”
见苏霁目光沉沉地望过来,她支着下巴,微微挑眉,“这人你应该也听过。皇后的侄女,也就是太傅那位刚回京城的二姑娘——风回雪。”
“啪”的一声,苏霁合上书,淡淡地吐出三个字,“风家人?”
他将书卷搁置在一旁,眼尾略略上扬,“风家人也敢选,阿姊该多吹会儿夜风才对。”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再者,我没答应娶亲。”
苏霁不爱华贵的陈设,故此书房内除了桌椅和书架,只简单摆放了几扇立式屏风和熏香的铜炉。
此刻,炉中吐出袅袅青烟,将他的神色隐去大半。
苏微霜起身来到案前,拾起上面未批的折子,轻笑道:“得了,你什么打算,我会不清楚?”
她扫了眼上面的内容,轻哼一声,“皇后的人盯紧了太子妃的位置,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人在眼皮底下也便于防范。”
风家是皇后的母族,当今太傅就是皇后的亲兄长。
此前皇后铁了心要往东宫安插眼线,只可惜苏霁提防得紧,她一直不得手。
眼看着太子生辰将至,她便开始往帝王耳边吹枕头风,想借太子妃之事明着往东宫塞人。只要风家的姑娘进门,不管是主子还是陪嫁侍从,都可能成为风家的眼线。
帝王之命不可违,苏霁和苏微霜再不愿也只能应下。
苏微霜眉头微蹙,沉声道:“既然这门亲事不可避免,就得好好斟酌太子妃的人选。”
她忆起众人的表现,提出了建议:“风回雪性格温婉又常年抱病,会好拿捏一些。”
“是吗?”苏霁不予置评。
是否好拿捏并不重要。
风家二人,不管谁嫁进东宫,都活不长久。
苏霁勾了勾唇,慢悠悠道:“近来披香园的枫叶甚好,阿姊改日有空可邀风二姑娘一同游园。”
闻言,苏微霜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颇有些疑惑,“你转性了?”
苏霁脸上的笑意渐深,“天色不早了,阿姊回吧。”
待人离开后,殿内一时无声。
良久,苏霁指尖点了点书案,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嗤,“风回雪?去京郊别院打探一下这个人。”
话音刚落,角落处的一道黑影急速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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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秋光正好,昭华公主邀风家二姑娘同游皇家披香园。
此消息一出,满京哗然,众人皆道风回雪俨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披香园地处京城最南边,和南边的山林一起被划分为皇家的狩猎之地。因地势偏高,又是秋冬之时,周围的气温格外低。
风回雪坐在马车中,低着头在火炉边闭目养神。
丝丝凉风透过车帘的缝隙渗进来,激得她缩了缩脖子,连忙拢紧衣领。
一旁的碧落换了新茶,递给她暖手,“如今还未入冬,姑娘这般畏寒,之后该怎么办?”
风回雪饮了一口茶,暖流过后,寒意才稍稍消散。
她不慌不忙地翻出书卷,指尖在书页边缘摩挲着,“不是说风二姑娘自幼体弱嘛?我不装得像一点,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调查?”
“话虽如此,姑娘倒也不必真折腾自己的身体。”
碧落虽是旁人派在她身边的眼线,但还是有几分忠心,并不赞同她这种伤害自己的做法。
听这话,风回雪抬眼,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书籍,“那又如何?你家主子让我牢记二姑娘的习性,我只能如此。”
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碧落自觉理亏便不再多说。
风回雪将书上的内容谨记于心,随后伸手挑起了车帘,顶着凉风让自己静下心思考。
昭华公主明明知道风二姑娘体弱,怎还会这个时候邀她游园?莫不是对她产生了怀疑?
风回雪眼神一凛,脑中仔细回想当日的情形,却想不出自己有无露出马脚。
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放下车帘,向后倚着软枕小憩。
马车驶过一条青石路,慢慢悠悠地晃到了披香园的山脚下。
不知不觉间,风吹走了天边的云团,太阳从云层爬出来。日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适。
风回雪下了马车,朝着院子里的那道倩影徐徐福礼,“参见公主!”
苏微霜面上带笑,上前几步扶起她,关切道:“不用多礼!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吹风,快随本宫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直到抵达休息的住处都未有交流。
风回雪悄悄瞥了眼前方的人,心下更是不解。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掩着唇轻咳了几声。垂首间,目光似随意观赏般环顾了一圈。
蓦地,她的脚步一顿。
苏微霜察觉到她的异样,回过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待听到“无事”的回答,她的美眸微眯,顺着风回雪的视线望去,那里只有一座高阁。
苏微霜意味深长地浅笑,“披香园原是狩猎时的休憩之地,因风景好便被赐给皇子公主们游乐。那处楼阁之前是太子的住所,不过现在他很少过来了。”
可不巧么?没看错的话,太子今天刚好在。
风回雪收回视线,温婉一笑。
不知何时,天色黯淡了下来,苏微霜留下一句“好生歇息”便带着侍女回了房间。
和她相反方向的高阁中,屋内漆黑一片。
苏霁早已习惯了昏暗的环境,故而即便未点烛火也能视物。
他倚窗而立,饶有兴趣地盯着风回雪的住处,眸色深沉难测。
啧!看着的确像是个小白兔。
他嗤笑一声,对着角落那人问道:“如何?”
“属下从京郊探到的消息,据说风二姑娘自幼抱病,久不见人,所以性子也格外软弱。看起来,如今的人并无不妥。”
苏霁的唇角一扬,淡淡开口:“看起来?”
静默片刻后,他摆手让人退下。
传言是否属实,一试便知!
翌日一早,昭华公主托人带话,邀在枫林碰面。
昭华出发得早,因顾念风回雪的身体,特意让她避开清晨的时辰,午后再过去。
山林之间,落叶在空中浮沉,最终缓缓落在潭水之上,掀起层层涟漪。
风回雪独自走在布满青痕的石阶上,凉风吹动她身后的披风,衬得身影羸弱娇小。沿着蜿蜒的山路,她漫不经心地观赏风景,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难得可以享受属于自己一人的闲暇时光,她自然是婉拒了碧落跟随她的提议。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颗古槐树前,风回雪正要绕过去,却被一只白虎拦住了去路。
那虎踩着树下的落叶,不紧不慢地从阴影处走出来,冲着女子凶狠地裂开嘴。
它的瞳孔森然,在日光下泛着冷意。
在它的注视下,风回雪往后退了退步子,眼中闪过一丝戒备。
虽然是荒郊野岭,但披香园作为皇子的游赏之地,根本不会有野兽的存在。况且这虎戴着颈链,明显是被人圈养的家兽。
白虎蠢蠢欲动,逼得女子步步后退。
风回雪咬了咬唇瓣,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难不成是皇室要杀她?又或者只是试探?
她敛起眼底的从容,决定赌一回。
装作脚下被绊,风回雪摔在地上,慢慢向后移动。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眼中氤氲着水汽。波光流转间,泪珠从泛红的眼尾滑落。
如风雨中的菡萏,娇娇弱弱,不堪一折。
不远处的苏霁在林间望着此景,目光深沉莫测。
当白虎摆出攻击的架势时,他才悠悠现身,垂眸看了它一眼。
那虎倒也是十分通灵性,前一秒还是张牙舞爪的气势,接收到眼神中的危险讯号,连忙夹紧了尾巴,变成一副无害的模样。
苏霁好整以暇地瞧着风回雪的脸色,嘴角的笑意愈浓,“姑娘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