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整晚,彻夜未停。庭院中的各个地方都积了不少雪块,人迹罕至之地甚至覆了浅浅的一层薄冰。
清晨的暖阳照进院子里,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出愈加刺眼的光芒。少顷,冰雪消融化作一滩水,徐徐渗进泥土里。
瞧了半天,风回雪感到双眼酸涩,立刻移开目光。刚偏过头,她就撞见碧落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更贴切的说法是,碧落在观察风回雪和苏霁的日常相处。
她想帮她的主子打探良机,一个能让风回雪一击命中苏霁的良机。
没有想到风回雪会转过头来,猝不及防的对视令碧落惊异不已,她连忙屈膝行礼,“太子妃可是有吩咐?”
苏霁在场,碧落的言行和其他的侍女看不出任何破绽,仿佛一月前那个敢于冒犯风回雪的人从来都不存在。
有丝丝青烟自厅中暖炉钻出来,回旋着上升直至逐渐弥漫在空气中。果香若隐若现,闻起来很是清新淡雅,那气息绕过众人的鼻尖后就顺着风的指引飘出了窗外。
圆木桌上的两盏茶杯皆已见底,那些菜品却没怎么被动过。
不知是这东宫的主子食欲不佳,还是他们心有牵挂不欲饱腹。
苏霁执着白玉箸慢慢悠悠地夹起一块鱼肉,正欲放进自己碗中时,他手中方向骤然一转,就将鱼肉送到了风回雪嘴边。
碧落见状低垂着眸子,接过夜月手中的茶壶,不慌不忙地给夫妇俩添茶。等做完这些,她退回二人的身后,安安静静地充当起普通的丫鬟。
白雾氤氲模糊了视线,将男子眼底的神色遮掩得难以分辨。
风回雪意味不明地瞥过碧落,目光随后落在面前的菜肴上。
即便东宫的厨子手艺高超,已经将鱼肉处理得干净鲜美,她还是敏锐地嗅到了那股不能忍受的腥味。
她面无表情地饮了口高山云雾,咽下香醇的茶水后,对着侍女命令道:“夜月、碧落,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待她们齐齐退下,风回雪才皱着眉头往后移了移身子。这还不够,她仍觉得鼻尖萦绕着鱼肉的腥味,又抬手掩着口鼻咳嗽了几下。
抗拒之意十分明显。
苏霁轻挑眉梢,幽幽开口问道:“太子妃这是不领情?”
如是说着,他面上的神情颇为遗憾,慢吞吞地往回收手,“难怪你要支走侍女,这要是传出去,百姓岂不是要议论你我不和?”
风回雪正端着茶杯品茗凝神,听闻此话时立时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凝结了一团郁气堵在喉间,让她说不出话来。
为了应付风皇后布下的眼线,这么难以接近的矜贵太子竟然时刻都在维持偏宠她的形象,苏霁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此举正合她意。
风回雪一把握住他往回收的手,指尖安抚地碰了碰他的手背,“我没有不领情。”
努力抑制住对鱼腥味的厌恶感,她强行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故作娇羞道:“殿下关怀,我喜不自胜。念及早间吹了风,方才种种只是怕把病气过给殿下。”
苏霁轻嗤一声,目光平淡地扫过桌上那盘鲜美的蒸鱼,“若真如此,那便是孤多心了。只是孤还是提醒一句,你若果真不喜食鱼,就不必勉强自己。”
风回雪抿了抿唇,目光在苏霁的面上转了一圈后又落回那筷子鱼肉。
她不再犹豫,张口咬下玉箸上的鱼肉,脸色如常地咀嚼吞咽。动作干脆利落,好像在和他证明着自己的真诚。
苏霁轻笑着摇摇头,随后放下了一直举着的玉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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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早膳,苏霁带着风回雪去往方才谈到的地方——东宫的珍宝阁。
说是珍宝阁,其实就是东宫的另一处库房。不同于普通的杂物库房,这处新盖的高阁里面堆满了风格各异的珍宝。
跟着男子步行了一路,风回雪再一次默默感叹起东宫的布局之广。
听闻先帝在时,他对自己的诸多皇子皆不满意,却尤其偏爱苏霁这个皇孙。在即将崩逝之时,他将皇位传给了现在的永顺帝,并下旨亲自封了苏霁为东宫太子。
不仅如此,他还挑选了一众工匠扩建东宫的规模,并在各国各地广搜珍宝,尽数赠予了苏霁。
风回雪扯了扯斗篷,将风雪挡得严严实实。明净的双眸不经意带上了一抹哀怨,凝着苏霁的背影,她暗自叹了口气。
穿过大半个东宫,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冰冷。偏偏某人此时毫无眼力见,在前面健步如飞得,丝毫没有关心到他的太子妃。
晶莹的雪花飘落到长而浓密的眼睫之上,逐渐覆了一层的薄薄。
女子一袭雪青的宫装,身披厚重的同色斗篷,层层叠叠的衣料堆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挽起的发髻象征着她已嫁做人妇,看起来端庄而不失贵气,就连发间的莲花步摇也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摇晃,为她添了一抹温婉可人的意味。
风回雪眨动了几下眼睛,见眼前似乎仍有积雪,她从斗篷探出一只手,往面上拂去。
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眼皮,她微微一怔,未及时止住的手就顺势搭在了苏霁的手背上。
苏霁擦去她眼睫上的雪水,幽幽问她,“还难受吗?”
风回雪抿着唇一言不发,迅速收回了手,拢紧身上的斗篷。半晌,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慌乱地移开视线。
刚定下心神,一眼就看到了高阁门前的牌匾,上面题着“珍宝阁”三个大字。
那字迹秀气,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苏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神色突然变得柔和,语气也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怀念,“那是由孤的母后亲笔所写。”
风回雪诧异地转头盯着他,紧抿的嘴唇丝毫没有松动。
苏霁的母后早逝,世人不太谈及她的过往,只知道她曾是一位极为注重礼数的大家闺秀。
瞧苏霁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风回雪心知他不欲过多解释,遂体贴地拉过他的手,安慰般轻轻捏了一下,“殿下不是要带我进屋看看吗?咱们赶紧进去吧!”
苏霁闻言勾了勾唇,优雅又危险地睨了她一眼,“太子妃很是期待啊!”
见风回雪的瞳孔骤然紧缩,似乎很是惊愕,他愉快地扬眉。倏忽间,脸上的笑容又收起,他突然嫌弃道:“手太冰了!”
“......那殿下松开就是了。”
“啧!”苏霁嗤笑,指腹划过她白皙细腻的肌肤,而后拉着她走进屋内,“磨磨蹭蹭的,不冷就离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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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子,暖炉中炭火烧得旺盛,接连不断地传递着热气。
风回雪察觉到指尖恢复了温度,打算抽出手来,却不料被他握得更紧。
她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试图让他松开,却得到苏霁兴致盎然的一声轻笑。
风回雪咬了咬唇,眼底略微带着点不解。
“急什么,孤准备的礼,你一定会喜欢。”说完,苏霁拉着人上了楼梯。
一踏上红木的台阶,楼上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那些声响逐渐平息,高阁又恢复了平静。
风回雪更加疑惑,心底又期待又紧张,不知苏霁所谓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来到二楼,她的眸色骤然一亮——这上面堆积了许多的画具和彩墨,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此时,一位嬷嬷领着一众婢女上前,纷纷行礼道:“参见殿下、参见太子妃!”
她们低垂着头,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齐声说完话后,那嬷嬷突然扑通一下跪地,她身后的婢女也齐刷刷地跟着下跪。
“老奴糊涂,纵使手下的贱.蹄子冲撞了太子妃,请太子妃责罚。”这般说着,她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婢女们也默契地重复同样的动作。
风回雪见状眯了眯眼,试探地打量一番苏霁的神色,“这是殿下吩咐的?”
苏霁淡漠地扫视一眼,径直走向右侧的书架,“昨夜你的侍女不是说她们对你不敬?孤特意带你过来,也好瞧瞧孤这东宫珍宝阁,何时由玉嬷嬷做主了。”
他取下架上的一个匣子,打开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苏霁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玉嬷嬷,“玉嬷嬷,孤念你是母后身边的旧人,所以对你一再容忍,不想你竟如此行事!”
盗窃的事情败露,玉嬷嬷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半天后,叩首道:“殿下明鉴!这......老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许是、许是昨日被太子妃的侍女取走了。”
似乎想到了绝妙的主意,她笃定地点着头,瞄了风回雪一眼后继续开口,“昨日那两名侍女与这几个妮子起了口角,或许就是那时候取走了。”
闻言,风回雪的神情冷了几分,目光莫测地审视着面前的闹剧。
这嬷嬷听从苏霁的安排向她请罪,现在却又倒打一耙诬陷她的侍女,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恰逢此时,寒风吹开了窗扇,卷着风雪入屋。
风回雪低咳了两下,正欲替夜月和碧落辩驳几句,就看到苏霁回到了身边。她的红唇微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苏霁关上她身后的窗户,就着这个时机揽过了她的腰身,平淡地笑了笑,“嬷嬷这般解释,是觉得孤不信太子妃?还是因为孤未曾放权太子妃,所以生出了怠慢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