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回雪和风眠对视一眼,而后踏上雨花阁的台阶。
循着楼梯一步一步地上去,她脚下步子踩得极为稳当。越往上走,离得越近,戏台上的唱词声也愈发清晰。
这戏用词多带有南方的习性,所述的故事缠绵情长,并不是卫国本土的风格。
戏中所言的主人公是一对年少相识的青梅竹马,他们因家族恩怨分别多年却依旧痴情不悔,度过了万千的磨难后终于结为夫妻,从此恩爱不移。
这是——黎国前帝后的故事!
风回雪沉了眼色,福宁郡主到底想借此告诉自己什么?
在一旁的风眠显然也听出了其中深意,她的面上罕见地挂着一缕凝重,让人头一次察觉不到她的心思。
半晌,风眠强硬地拽过风回雪的手。对上女子惊异的目光,她撇了撇嘴,“福宁郡主来者不善,等会儿你莫要多言得罪她。”
见风回雪沉默地低下头,风眠有些没耐心地捏了捏她的皓腕,继续道:“听见了吗,交给我来应付!”
“长姐,郡主这是何意?”
女子低而柔的嗓音泄露出她的怯弱不安,可风眠听了这话,不仅不像个姐姐一样安慰她,心中还直直冒火。
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风回雪的额头,“瞧你!没有半点风家人的样子,真不知道我输在哪里!”
风回雪感觉到腕间的力道加重,不适地扭了扭手臂,指尖攥紧了衣袖口。就在她打算装装样子,表达一些难过的情绪时,耳边又响起嚣张跋扈的话语。
“福宁仗着太后撑腰,一向不喜欢和世家女打交道,近年来也是时不时就和我作对。等会儿她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风家人不用怕她!”
不怪风眠说得理直气壮,她的确有这个底气。
风家家业遍布卫国各地,名下有诸多门客。她的姑姑是备受宠爱的当朝皇后,父亲又是德高望重的太傅,现在又多了风回雪这个准太子妃,真可谓是炙手可热、人人敬仰的家族。
相比之下,福宁郡主年幼失去双亲,只有太后一人作为依靠。然而,太后和永顺帝只是表面母子,关系并不亲近。
如果真有了冲突,永顺帝也只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偏向风家人。
阁中花窗半敞着,深秋的枯叶缓缓落在窗棂上,阳光也随即倾泻而入。
台上的唱词骤歇,接着又是一段漫长的敲锣打鼓声。
这里应该是演到了主人公分别的一幕。
此时的风回雪挣脱不开腕间的力道,被风眠拽着一路前行,进了微微留有一道门缝的房间里。
隔着竹帘,那头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问候。
“二位妹妹真是难请,亏得本郡主等了这些时候!”
感觉到力气减弱,风回雪揉了揉印出红痕的手腕,跟着风眠屈膝行礼道:“见过福宁郡主!臣女来迟,请郡主恕罪!”
“免礼,入座吧!如今妹妹成了太子妃,当姐姐的自然也跟着沾光,风眠妹妹你说对吗?”
风眠嘴角噙着一丝假意的微笑,“郡主说笑了!”
竹帘被掀起,婢女在福宁的授意下带着她们来到里面的雅座。
见风家二人落座,福宁不冷不热地开口闲聊。
“今日这一出戏名为《镜水缘》,是据黎国先帝和其唯一的皇后而改的新戏。相传黎国先帝在位时,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和她诞下的三子一女。只可惜皇后回越国探望族亲时,两国不知为何反目成仇,年幼的小公主也因此失踪,之后下落不明。”
风回雪闻言一愣,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福宁的神情。
福宁刚刚所言应该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她为何要在这时候说这些?
多年前,卫、越、黎三国的关系还不像现在这样紧张,各国之间常有皇室子女联姻。直至十三年前,黎国皇室的小公主被人掳走,在卫越两国边境失去了行踪,黎国也因此发现了卫越的野心。
于是,三国撕破了脸皮,变得水火不容。
风回雪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热茶。她转了转眼神,等着风眠的反应,未曾有过一言。
福宁见此情形,因风回雪的事不关己而感到挫败,不死心地挑衅道:“黎国公主也是遗憾!若卫黎关系如初,她又平安长大了,那按照两国约定她就会是太子哥哥的正妃。”
神情平和的女子缓慢地眨着眼睛,掌中的茶盏却蓦地抖了抖。
福宁眼尾上挑,满意地勾唇。俄顷,她听到了风眠的一句嘲讽。
“郡主所言不假,只是与其可惜一个生死成谜的异国公主,不如多多照拂咱们的回雪妹妹,毕竟太子殿下看中的人是回雪而不是她。”
福宁点点头,笑得花枝招展,“你所言不假!可是本郡主听闻,这位黎国公主似乎还存活于世呢,也不知道未来这太子妃——回雪你可不要轻敌啊!”
风眠按住风回雪的手臂,制止住她开口的念头。
假惺惺地替她拢了拢斗篷,风眠抬眸冷冷地盯着福宁,轻飘飘道:“郡主慎言!事关卫黎的国事,您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莫忘了云家的先例!”
说完,她拉起风回雪,略略一福身,“回雪不宜过多吹风,臣女该带她回去了,就不打扰郡主品戏的雅兴!”
不待福宁回答,她和来时一样拽着风回雪就走,风风火火地下了楼。
敢在郡主面前耍脾气摆脸色,全京城恐怕也就风眠一人能有这个胆子。
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张扬娇纵!
出了雨花阁,风势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劲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残枝掉落后随着风团在地上打滚。阁中的红绸飘出窗户,在空中交织纠缠,扬起层层叠叠的水纹。
风回雪好似才回过神来,极慢地眨动一下眼睛,面露疑惑地问:“福宁郡主方才说什么公主?还有长姐提到的云家又是怎么回事?”
风眠出门就放开了她的手腕,踮着脚眺望远方风家马车的方向,闻言不咸不淡地睨了她一眼。
“你从来没有听过惜和公主?关于她的下落和死活,各国众说纷纭,没人知道真假。”
“惜和?”
一身雪青色衣裙的女子微微歪了脑袋,脸上的不解之色更加浓重。她浑身笼罩在厚实的浅白斗篷下,毛茸茸的领口衬得人十分娇弱可怜。
上下打量风回雪一番,风眠绕着人转了一圈,紧皱着眉头,“啧,性子胆小懦弱,对世事时局又不清楚,真是丢我的脸!”
见风回雪不为所动,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傻,风眠顿时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是福宁赢了她,她也就无话可说,可偏偏是风回雪这个不讨喜的蠢妹妹!
实乃人生之耻!
风眠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不用把惜和公主放在心上,她就算活着也没可能了!至于你刚才问的云家——”
风回雪的手掐紧了掌心,既希望她能吐出些有用的信息,却又抵触听到云家覆灭的过往。
有些伤疤不是时间可以治愈的。
和寻常相反,过得越久,她想要翻案查明真相的心情就越迫切。
风回雪正凝神等着风眠的下文,就见她的瞳孔突然一缩,整个人仿佛被什么勾走了心魄。
偏过身子,风回雪顺着风眠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楼梯和上面那人绛紫的衣角。
她缓缓地抬头,目光撞上苏煜含笑的桃花眼,耳边同时响起一道温柔的叮嘱。
“云家的事疑点重重,二位姑娘还是不要过多打听接触了!”
一阵温热的触感覆上手背,风回雪低头一瞧,腕间果然又多了一只白皙的手,她无奈地暗自轻叹。
如此多来几次,这手腕上怕是要多几道淤青了。卫国皇室将婚期订得并不远,也不晓得淤青能不能在成亲之前消掉。
风回雪指尖微微用力地捏了捏风眠的手指,提醒她注意仪态和身份。当人恍然惊醒时,她反过来拽着风眠的衣角,款款行礼,“参加清怀王殿下!”
“二位姑娘不必多礼!”苏煜摆摆手,目光移向一袭雪青色的人影,“还未恭喜二姑娘定亲!是本王的疏忽,来日必定备一份大礼!”
闻言,风回雪客气地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其实殿下不必费心!”
风眠咬了咬唇,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
少顷,她突然问道:“殿下这是今日得空才来此地观戏?”
“在路上碰见了福宁,就陪着她出来逛逛。”
寒暄之言被打断,苏煜只能移开视线看向正在说话的女子。
头顶上的探究目光消失,风回雪长舒一口气。她退回风眠的身后,眼神不经意地瞟到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上面的图案似曾相识。
风回雪的眸光渐深,习惯性地抬手抚摸鬓边那串莲花流苏垂下的玉珠。待二人交流完毕,她睫羽垂覆,掩下眼底的暗光,不急不躁地和风眠一起目送苏煜上楼。
马车来的时机恰到好处,风回雪轻轻咳了几声,随口诌个理由说服风眠回了太傅府。
婚期将近,女儿家不宜再过多露面。于是风回雪终日待在临水阁中,表面看起来是在老实地等着嫁人,暗地里却趁着府仆松懈时将信送了出去。
京城各处被重兵把守着,皇宫和祭坛添了一倍的巡卫。在此环境下,百姓非但不害怕,还都期盼着太子成亲那日早点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风回雪:我是笨蛋,我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