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灯烛再次熄灭。风回雪合上书卷,揉了揉眼睛,起身往内室走去。
依次卸下身上的首饰和外衣,她缩了缩脖子,撩开帐幔就上了床榻。
被厚实的软被覆盖全身,风回雪将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像只慵懒的奶猫一样,舒服得眯了眯眼。在寂静的环境下,没有阴谋诡计,不用明争暗算,温暖自由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
朦胧的双眼半睁不睁,她放空思绪,抛开一切杂念,自顾自地由着困意占据脑海。快要入睡的时候,她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了门外西侧的动静。
西边的屋子此前一直空着,风回雪觉得过于挥霍,就让人收拾出来给近身侍女用。可因为不受重视,临水阁中用仆不多,如今只有碧落有资格住在那里。
风回雪倏地掀开被子,噔的一下坐起身。冷意袭来,迷离的水眸重又恢复清明。她随手扯过架子上的斗篷,风风火火地出了屋门。
清淡的月色下,身量消瘦的女子披着素白的斗篷在廊下疾步而行,翻飞的裙摆好似夜空中涌动的云层。她神色淡漠,气质出尘,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仙瑶携月色而去。
许是长年习舞的缘故,风回雪的步子很轻,并没有引起府中人的注意。
来到碧落的房前,她并没有着急推门进去,而是慢条斯理地环顾了四周窗户。目光触及掉在地上的一抹新绿,风回雪的眸光一动,俯身捡起那片枝叶。
她慢慢悠悠地举起手,细致地端详起来。
竹叶虽多有四季常青,但这个季节还能保持这种翠色的品种,只会是皇宫里面种植的青神慈竹。
今日生辰宴,不少宾客都去过竹林,这片叶子也许是碧落无意间沾上的。
房内的烛灯突然被点亮,微弱的光透过紧闭的窗户,从缝隙间泄出去。
风回雪回眸看去,隐隐便见走动的人影。她若有所思地收起竹叶,轻声叩了叩门,缓了一会儿就径直推开门进去。
“碧落,我方才听见这边有动静,是有什么问题吗?”
桌前的女子闻声望向门边,瞧见衣衫单薄的主子,她连忙放下茶杯,上前扶住风回雪的胳膊,“奴婢没事,方才应该是雀鸟撞到了屋檐,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说完,碧落合上门,将屋内的灯烛拿出来,又多点了几盏。做完这些,她给风回雪换了一杯茶暖手,“姑娘不宜吹风,实在不必跑这一趟。”
视线撞上主子意味不明的打量,碧落脸上的关切有一瞬的僵硬。半晌,她扯了扯嘴角,佯装淡定,“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风回雪闻言轻轻一笑,指尖捏着那片捡到的竹叶,对着烛光细细观察。
明亮的火光中,叶片上的纹理清晰可见,凑近时还能闻到它独特清雅的淡淡香气。
清新扑鼻,其中还掺杂着些许泥土的厚重感。
的确是她在宫中嗅到过的气味。
“还真是青神慈竹!碧落,不如你来告诉我,你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种皇室御用品种的叶子?”
当风回雪把它拿出袖子的时候,碧落的神色就愈发僵硬。
见侍女的红唇几度张合却未吐出一字,风回雪云淡风轻地说道:“想仔细了再说!你今日一直跟随我,并没有去过竹林,也就说不上是自己沾到得。”
纤细白嫩的手腕往前一送,竹叶立刻被烧了个干净。风回雪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拎起斗篷的毛球把玩着。
少顷,她睨了碧落一眼,轻嗤道:“这样看来,你也不是真的生病!特意找借口避开我,是去见你真正的主子吧!”
“是!”
见她干净利落地承认,风回雪挑了挑眉,“所以?”
碧落见自己被拆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视着风回雪,不卑不亢道:“姑娘已经如约成为了帝后满意的太子妃,奴婢便奉主子的嘱咐带回了下一步的指令。”
“你说。”风回雪拂了拂袖子,端起茶杯吹开上面漂浮的茶叶。
女子漫不经心的态度让碧落微微不悦,她一拧眉,而后将信封放在桌上,“上面是东宫的布局,圈出的位置就是主子需要你去打探的地方,也是你翻案的线索所在。”
风回雪悠悠起身,拾起信封直接塞进了袖子里,“这样啊!你家主子就如此确定?他什么来头?”
“姑娘既然一开始选择了相信主子,就应该相信到最后。再者,主子的身份来历也不是姑娘可以随意打听的!”
提及背后的人,碧落总会克制不住地维护他,情绪激动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每每这时候,她的面上会情不自禁地浮现感恩戴德的神情。而近日来,这种感情却逐渐演变成了爱慕。
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风回雪瞥了碧落一眼,徐徐颔首微笑,“不错,你说得对!早些休息吧!”
她提起曳地的斗篷,从容地迈出屋子。房门合上的瞬间,风回雪背对着一室烛火,缓缓勾了勾唇。
那人的身份确实不好打听,只不过她并非不敢,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既然已经猜到答案,就不用多费功夫了,找个时机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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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太傅府。
前厅内,风渡和大夫人坐在主位,而风回雪和风眠正在行晨省之礼。
卫国嫡庶尊卑分明,妾室的孩子甚至都没有机会来家主面前露脸,因此风家夫妇跟前只有她们二人。
秋光微寒,萧瑟的景致却掩盖不住风家上下的喜悦。
红衣的女子态度散漫,略略一礼后便跑去大夫人身边,撒娇着要她手中的海棠花簪。
瞧见这一幕,风回雪低垂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
规行矩步,毫无错处。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她不慌不忙地给风太傅奉茶,而后徐徐转身,立在风渡的身旁,等候皇宫的来人。
只见对方手持一柄拂尘,另一手端着明黄的圣旨,笑容亲和地迈入前厅。
来得竟是自幼伴着永顺帝长大的心腹内侍!
再一看,他身边的嬷嬷似是也有些眼熟,莫非是昭华身边的人?
风回雪掩下眸底的深思,随着风家人上前,款款行礼。
风渡谦虚有礼地拱手作揖,“有劳大人亲自跑一趟!”
“哪里哪里!风大人好福气啊!”
彼此客套了好一番,风回雪和风眠倒是面色平和地等着他们,身侧大夫人的脸上却快挂不住笑意。她扯了扯自家夫君的衣袖,冲他挤眉弄眼地暗示着。
风渡会意,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极为柔和。
见此,内侍大人感慨万千。
难怪风眠大小姐脾气暴躁、为人嚣张跋扈,感情是受大夫人的影响。
至于风渡这个做家主的人——
这样一个对正房夫人百般呵护顺从的人竟然也会妾室成群,风太傅也是有意思!
摇了摇头,内侍大人不再管这些琐事,打开圣旨高声宣读着内容。
前面都是些正常的流程,当听到由昭华公主协助礼部时,风家人俱是一愣。
昭华公主?她自己都还没有定亲,如何懂得这些?
风回雪的瞳孔微缩,不动声色地扫视明黄的圣旨和一旁的嬷嬷。
一刹那的功夫,众人回过神来,领旨谢恩。风回雪跟着跪拜磕头,全程保持着怯懦的样子。
长睫扑闪,垂覆住眸底的暗光。待府仆将人送出风家,她转身向父母行礼,正要回到临水阁去,身后不合时宜响起的一声又叫住了她。
“老爷,夫人,福宁郡主邀二位姑娘去品戏!”
风渡打量了两个女儿一眼,皱着眉头正要回绝福宁的邀请,手臂再次被大夫人不重不轻地拍了下。
偏过头来,他疑惑地凝视夫人,眼底尽是不赞同。
大夫人对他的意见视而不见,将风眠拉到身前万分叮嘱,“福宁郡主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你要把握好机会。去之后要多和郡主说说话,不要总是耍小孩子脾气。”
顿了顿,她好像才想起还有另一个女儿一样,转而看向风回雪,不咸不淡道:“你已经有了好归宿,但也别太端着架子。在外面,凡事要顺从你长姐的意思,不要自己出头。”
即便风回雪成为太子妃,她在大夫人的心目中也始终不及长女的地位。
大夫人一向不在意她,甚至对她的性子也是一知半解。
风二姑娘软糯温和,这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实,而大夫人身为母亲却叮咛她不要惹事,可见是真的半点不上心。
风回雪垂了垂眸子,柔柔回道:“是,回雪明白!”
风渡紧跟着又嘱咐了一通,这才放心让她们去赴福宁郡主的约。
马车在长街上行驶着,车厢外悬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玉珠串成的车帘如同水波一般晃动,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街上百姓早已听闻圣上的旨意,对风光无限的太傅一家甚是惊羡。他们眼尖地瞥到风家的家族印记,不自觉地驻足停留,观赏起他们华丽的马车。
车厢内,矮桌上点着宁心静气的檀香。青烟徐徐上升,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宽敞的空间内。
风眠今日倒是安分,并没有阴阳怪气地呛人。她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不来打扰,风回雪也不必应付她,随即懒散地靠在软枕上。
片刻后,马车徐徐停下,帘外响起一道声音。
“见过二位姑娘!郡主已在阁中等候多时,二位快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