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春雨,听雨轩的梨花便落了一地。
清晨,小画带人将早点摆好,走进卧室,见小琴正在妆台前伺候晚晴梳头,便道:“小姐,要不要装点腊肉包子,让小书带着给您做课间的点心”?
晚晴将一支金步摇斜斜地插在如云的鬓发上:“今儿学堂放了假,我饭后要去给太太请安”。
小画便笑道:“学堂里好生热闹,我看小姐自从上了学堂之后,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倒是凤凰小姐,没有您陪着,整天就拉着我们玩”。
“那倒是,凤凰打小就黏我——”说到这里,晚晴看了小画一眼,只见她面庞雪白,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起来不谙世事,可是,她却是在下人里最爱打听她学堂里的事情的人。
何嬷嬷不愧是老太君身边的心腹,她应该早就察觉到小画应该是太太的人了吧。只不过,何嬷嬷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翠屏何许人也,不过几日,就私下里对晚晴说:“这些丫头里,肯定有胡氏的人,在没有摸清她们的底细之前,一个也不能信”。
晚晴点了点头,她知道,信得过的,唯有翠屏和凤凰,就算是何嬷嬷,她也不能信。
用完早点,晚晴照例让翠屏跟着一起去望月居请安。
听雨轩和望月居之间,隔着大半个后花园,晚晴和翠屏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才会说一些心底的话。
“小姐,您这些日子在学堂,过得怎么样,可有人欺负你”?
见四下无人,翠屏便问。
晚晴唇边泛起一丝讽刺的笑:“太子殿下和瑞王肯定不屑欺负我这个小女子,董文举和简宁是客,更不会欺负我这个主家,楚楚性子温柔可亲,两个兄弟也不会欺负女流,何况是自己同父的姐妹,这学堂里,谁会欺负我,姑姑想也能想得到”。
翠屏沉默了一会,方道:“你占着长姐的名分,又不能不让着她,这二小姐看样子就是个难缠的主儿”。
“不明白爹和祖母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学堂读书,偏先生又严厉,早上一大早出去,晚上还要你们把饭菜送到学堂去吃,倒是把跟何嬷嬷学规矩的事情,给耽误下来了”。
翠屏也道:“这倒是,你上了学堂,就没法去给老太君和老爷请安,咱们原先定好的事情,也要搁置了”。
晚晴沉默了一会,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好在,学堂里有个楚楚,跟我比较谈得来”。
“这楚楚小姐,是老太君娘家的侄孙女,极得老太君欢心的,你跟她关系走得近,便可时常有机会见到老太君”。
晚晴点了点头:“何嬷嬷不也说过了吗,老太君极喜欢楚楚的”。
翠屏笑道:“连风晴那般飞扬跋扈的性子,都喜欢她,何况老太君”。
晚晴想起昨晚在学堂里看到的一幕,嘴角不禁微微勾起。
由于课业紧张,学堂里所有的学生们都将晚膳开在学堂里吃。
太子与瑞王虽是兄弟,可是毕竟身份尊贵,安国公府便腾出两间房来专门供这两尊大佛用膳。
而其余人等,都是在院子里的花厅用膳,好在花厅地方宽阔,摆个五六张饭桌不成问题。
楚楚与文举是亲兄妹,自然是董家的家仆伺候兄妹两个同桌用饭。西宁王的世子简宁,自己独自一桌。至于杜家那三兄妹,当然也是胡氏差了人每日往这里送饭。
原本,胡氏是让人来问晚晴,平日里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让人一并送来,四兄妹一起吃。
晚晴婉拒了,她对来人说:“谢谢母亲的好意,只是我久居外省,口味和兄弟妹妹们不一样,还是我一个人单独用膳比较好”。
胡氏本就是面上情,见她这般说,也就罢了。
而每天晚膳时分,晚晴就看出了门道。
太子和瑞王的房间,是谁也不敢进去打扰的,毕竟尊卑有别。可是,花厅里那三桌食客,却是每天热热闹闹的。
西宁王府的厨子大概是手艺非常好,每次他桌上的菜都要被董家兄妹和杜家兄妹上前端走大半,简宁大概是早知道自己的饭菜受欢迎,每次桌上都是十几盘菜肴。
而风晴一到晚膳时分,就特别喜欢和楚楚说话,她经常叫:“楚楚姐姐,你过来,你尝尝我们家这道芙蓉鸡片,可好吃了”。楚楚不去,她就一直叫。
楚楚没办法,只好去了杜家的饭桌上,而每当这个时候,杜桐都是喜笑颜开,招呼着楚楚吃这吃那:“楚楚,这是你爱吃清炒芦蒿的,你尝尝,楚楚,这是上次说想吃的酒酿元宵,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有趣的是,只要楚楚过去了杜家的饭桌,那风晴就立刻离开,跑到了董家的饭桌上,缠着董文举说这说那,还殷勤地为这位表哥夹菜。
看着她每次看向文举的那发光的眸子,晚晴终于明白了过了,原来这位妹妹,对文举芳心暗许了。
昨晚,楚楚偏偏就不肯过去了,风晴叫了几声,见楚楚不过去,风晴急了,便径直走到董家兄妹的饭桌前,缠着文举,表哥长表哥短地叫着。
晚晴冷眼旁观,却见文举对风晴虽然始终笑颜以对,可是却不见有何特殊的亲密之情。
想到这里,她笑道:“姑姑,她不是喜欢楚楚,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喜欢人家的哥哥”。
“哦?还有这事?我倒是听府里的下人们说,大爷对楚楚小姐心仪已久”。
晚晴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地,就想起那日在茶花苑边见到的一幕。
翠屏拧起眉头:“若果真如此,咱们家的嫁妆可就更不好要了”。
晚晴点了点头,整个安国公府,是董老太君当家,若是胡氏的儿子娶了董老太君最喜欢的侄孙女,胡氏的女儿又嫁进了董老太君的娘家。那老太君除非是心地特别公道之人,否则,又怎么会将自己娘亲的嫁妆如数归还给自己?京城贵妇,又有哪一个不是为着自己的子孙,自己的娘家打算?
翠屏越想越觉得烦恼,索性停了下来:“照这样看,咱们的打算还得再商量”。
晚晴道:“姑姑,以我看,这兄妹两都是一厢情愿,董家兄妹未必能看得上他们呢”。
“真的?要是这样,那倒好了,姑娘——”说到这里,翠屏顿了一顿,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说什么:“您觉得——”
晚晴有些奇怪:“姑姑,您还有什么不能直接跟我说的”?
“您觉得那位董家少爷,对您怎么样”?翠屏似乎是鼓起勇气,才问的这一句。
晚晴哑然失笑:“姑姑,这都哪跟哪呀?您都想到哪里去了”?
“小姐,你要是嫁进了老太君的娘家,那是不是那个嫁妆,老太君就不会扣得那么紧了”?
晚晴道:“您别想那么多了,那位文举少爷目前为止还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呢”。
见晚晴这样说,翠屏就不出声了。
晚晴暗想,就算自己嫁给董文举,老太君偏向自己娘家,也不会甘心将嫁妆全部让自己带走,毕竟杜桐才是自己的亲孙子。何况,就算老太君愿意自己将嫁妆全部带走,那宫里的太后娘娘若是下旨留住那些嫁妆,老太君又有什么法子。
翠屏摇头道:“小姐,京城里的事,您终究还是不懂,太后地位何等尊贵,她可是母仪天下之下,母仪天下,就当为天下妇人表率。太后的日常形式,是皇上的脸面,也是国朝的脸面,太后娘娘若是公开表态,强逼安国公将原配发妻的嫁妆留给自己的亲妹子,天下人都会不服,你当天下人是傻子吗?太后不会冒这种遗臭万年的恶险的”。
“既然如此,那又何惧太后”?晚晴不禁问道。
“她明面上不会有所行动,可是,她们会暗地里用其他办法,比如您当初在客店里遭遇的那把火”,翠屏缓缓道。
晚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是的,最好最干脆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自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姑姑,那我现在的处境,岂不是一样危险”。
翠屏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现在您反倒很安全,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认祖归宗了,京城的高门大户谁不知道咱们郡主那庞大的嫁妆?若是您在府中出了事情,那胡氏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姑娘,这人爬到了一定位置,脸面和名声就非常重要,所以,她是不敢害您性命的”。
“可是她也同样会用别的法子害我,对不对”?
“是的,比如您刚一回府,她就急着把您嫁出去,这样随便陪送一些就成,反正也没有人知道郡主的嫁妆到底有多少。她就是怕老爷与您相处日久,对您有了舔犊之情,会多多的陪送您嫁妆”。